刚刚走到自己简陋的客房中,还未及喝口水的莫星言,就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
门口脚步沉重,敲门的显然并不是另一个武林高手——莫星言的心里闪过了一个人的影子,当她打开门时,门口的人与她脑海中的人完美重合。
俳优的狸猫面具,缝缝补补的黑衫,一个身材修长但看似孱弱的女人站在那里。
梦宁进门后并不见外,径直走入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把莫星言刚刚给自己倒的茶水一饮而尽,她压低了声线好尽量掩盖自己的真实嗓音,似是在自言自语:
“柳家灭门之前,有人看到从柳家跑出五匹快马,又放出五只信鸽——大家都认为,五匹快马上有柳家最希望活下来的五个人,而五只信鸽则给柳家最信任的人带了五封信——”梦宁端详着莫星言的表情,缓缓说道。
“到目前为止,五匹快马上的人,据说已经死了四个;而五只信鸽飞向的人,据说也死了四个——莫女侠,我只是想告诉您一件事情。我知道莫家和柳家是世代之交,您和柳爽幼年就相识且引为莫逆;而我也知道飞到您那里的信鸽,寄的并不是信,而是其他的东西——”
梦宁说到这里,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莫星言饶有趣味的看了过来:
“你是谁?你想要什么?”
“我想看一眼您收到的东西——作为对价,我会找到柳家灭门的凶手,或者,我未来会帮您做一件您一定很期待的事。我不会武功,您应当相信我不敢相欺。”
莫星言笑道:
“此物是柳公性命所托,岂可轻易示人?阁下即不以真面目示人,也不以真名示人,如何让我相信不敢相欺?”
“凭我给你的字条——”
梦宁这句话让莫星言沉默了下来。
字条是两个人在门口相撞时梦宁塞给她的;她坐在酒肆桌边时曾暗暗辨识过确实是柳爽的字迹,所以才在路小飞被挟持时拿了出来;然而她更知道——
柳爽飞鸽传书给她的根本不是这个……
刚才酒肆中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在眼前此人的算计之中。
但自从收到柳爽的飞鸽,莫星言眼前的疑云已经过多——久退江湖的“江南四隐”,莫名出现的圣堂分堂主,突然搅局的勇敢少女,还有眼前这个看似无害的黑衫女人。
看出了莫星言的犹豫,梦宁进一步说道:
“那字条并不是柳爽所书——那是我写的。”
梦宁没有再紧逼,她的嘴角画出一个细微的弧度:
“我并非善于模仿笔迹之人,而是多年前出于一些特别的目的,专门学习模仿了柳公的笔迹很久——我会给莫女侠时间,直到您愿意和我合作为止。”
她站起来,走到门口又回头:
“此关乎天下大事,望莫女侠慎思。”
她迈步后又停下,再次回头:
“我要明天才离开扬州,请莫女侠破费,为我和友人开两间客房。”
翌日,梦宁没有去找莫星言,莫星言却嘱咐小二为她和路小飞送上朝食。二人蛮不客气的笑纳后,便根据与众俳优的约定去了扬州南门。
离南门越近,路小飞脸上的笑容越浓——梦宁知道路小飞的目力异于常人,她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那有趣的东西,是很多很多的人。
昨天与梦宁和路小飞分别时,散去的众人大约一千出头,其中的俳优三人有二;而如今,聚集在扬州南门的俳优,却何止千人,而是至少有一千五百人以上,密密麻麻的待在南门各处的空地上。
梦宁居然在人群中还见到了李县尉,他混在这里做什么?
李县尉注意到梦宁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的迎过来说:
“我的盘缠不小心丢了,看你让大家在南门聚集,估计你要南下,我去钱塘应该正好同路。”
众人看到二人走来,开始陆续向她们聚过来——路小飞见到何子悠,将她叫过来小声问道:
“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除了龙船上的人,两京俳优还有不少沿着陆路走来的——都听说了画师和路姐姐的事,大伙愿意和你们一起走。”
“连我都不知道要去哪。”路小飞浅笑。
“可是画师知道——画师知道就可以。”何子悠一脸严肃。
这时几个男子牵着一匹瘦弱的老驴走到梦宁面前,为首的一个略微年长的向梦宁作揖说道:
“我是长安五云楼的掌柜,知道让您一定要带我们这么多人走勉为其难——我等观察许久,觉得您应有足疾,所以几个班子凑了一些钱买了这匹驴,希望让您路上别那么辛苦。”
当时即便是蹇驴也要至少五贯钱,足够买一个女奴的价钱。这些人能够凑钱给梦宁买一匹驴,想一下真的是非常不易。
梦宁看着这匹驴,又老又瘸,一副马上就要躺下的样子,一身黑毛掉了七七八八,尤其是鬃毛几乎都已经斑秃——她在圣堂中曾经只骑大宛宝马,而此时她靠近了这匹蹇驴,伸手亲切的摸了摸驴头,顺了顺耳朵。
麟大人曾经识马懂马,对于驴虽然缺乏研究,但一眼就看出这匹驴有多差。她轻轻一按鞍子就潇洒的上驴,鞭子挽出一个优雅的半圆,姿态极美。
而老驴同样识人,辨识出新主人御马无数,尽量站直作出抖擞的样子。
在众人眼里,当然觉得梦宁对这件礼物很是欣喜……
梦宁心事重重,她环顾着围绕着她的众人的神态,知道——告诉大家要去哪的时机终于成熟了。
她告诉过武萝她要去钱塘,但她从来没有想一个人去钱塘,也并不希望与路小飞两个人去钱塘。
梦宁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很多人一起。
至于为什么,她真实的想法在她做到之前不愿意说出口——她不得不承认,路小飞曾经问过的:
“这么多的人,大家要怎么生活?”
这句话,梦宁从来没有忘过。
无论是九州楼,还是两京俳优——她在内心承认,她也许真的是罪魁祸首。无论她现在多弱,她希望能够带着这些人,能够对这些人的困境有所帮助,有所挽回。
所以她一半的心思,天天都想着逃走,带着徒弟躲起来苦练武功,伺机昭雪冤情。
而另一半的心思,则想着补救,让这些因为她而面临困境和囧途的人能有条生路。
那匹毛发都掉了快一半,枯瘦到脱型的蹇驴,最终促成了她的决定。
面对这些决心追随她的人,梦宁向围拢的众人说出了钱塘作为目的地的几个理由。
近年来两京一带持续干旱,民生多艰蔽,俳优行业在中原基本没办法找到其他的容身之所,而钱塘作为目的地有三个不可替代的优势。
其一是足够繁华,而且附近的苏州、湖州均极为富庶,不仅俳优行业繁盛,与之附属的楼、苑、林、舍都发展很好,有足以容纳的市场;
其二钱塘是京杭大运河的终点——俳优多世代同做行商,沿河而居不仅便于迁徙,还可以解决少部分生计问题;
其三也是江湖人才懂的一件旧事——当时作为天下第一大帮的优贾帮,顾名思义即为俳优和商贾,在大隋时总舵本来设在洛阳。后隋末大乱,时任帮主就进行了一次大迁移,将两京一代的大量俳优和商贾沿着运河迁到钱塘,自此在钱塘设立了优贾帮的总舵,也使这些俳优和商贾躲开了隋末两京的战乱。
优贾帮上层中的很多老人还都知道那次大迁移,如今两京的俳优名义上仍然是优贾帮的成员,现在去迁移及投奔优贾帮,于情于理都没有不接纳的道理。
她想着自己多少有些江湖经验,或许能说服优贾帮来接纳这些两京俳优,那样,也许真的能够实现她帮助大家都谋一个生路的梦想。这堪称梦宁平生最真诚、最毫无功利心的一次对话——在场千半人的俳优,全都在仔细聆听。
九州楼最年长的人,何子悠的姨姥姥,颤巍巍的小声在梦宁耳边说道:
“姑娘我知道你那些仙人都是假的——但我相信你是为大家好。”
离得最近的路小飞要努力绷着脸,才能控制好自己的表情。
唐史考据——为什么是一只蹇驴
原因很简单,马太贵。
唐朝一匹马的价格在45000文(来源太平广记),南下俳优显然买不起。
而初唐的驴,有记载仅为1500文(来源续高僧传),况且是一头蹇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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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蹇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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