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
……是谁?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还是错觉?
那道呼唤的声音忽远忽近,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如同蒙着一层模糊的幕布,割裂了真实与虚幻的界限。幕布此侧,李承乾既无法分辨彼侧的声音的来源,也感知不出当中蕴含的感情。
他缓缓睁开乌湛湛的眼,向外扫视一圈。举目俱是一片沉寂,满目的黑暗似乎连回声都吞噬了个干净,时间都在此地湮灭。
李承乾还认得这里——上一次在孔先生的课上昏迷过去,意识清醒过来时,他就和系统在此地遇见。
李承乾下意识以手握拳,这个动作让他感知到自己的存在,心下稍安了几分。当初系统把他拉入进来的经历还历历在目,一回生二回熟,李承乾很快就一点也不慌张了。
干涩的嘴唇微动了动:“喂,系统,你在吗?是你把我拉进来的么”
良久无人回应,他的眼前却有什么东西忽然闪了一下。
李承乾加大了音量:“系统?系统?”
【宿主还是别叫了,好好休息吧。】
森冷的无机质声音响起,李承乾却从中听出了一丝郁闷。
“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到了这里?是你把我拽进来的?”
李承乾还记得他昏迷前的最后一幕。一旦回想起那一片刺目的朱红,就有种说不出的心悸感。与此同时,他心中也藏了一个疑影——好端端的,他怎么就昏过去了呢?
系统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刚才,宿主因为晕血陷入昏迷状态,身体负载过重,触发了系统自带的保护机制,系统把宿主的意识强行拖入休眠状态。宿主你还是别说话啦,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会儿,过不了多久就能醒过来了呀。】
虽然小宿主休眠的能量还是从它手里扣除的,但谁让弹幕口无遮拦,导致宿主心神大恸,才有后面的晕血昏厥?系统为此心虚不已,难得没有逢人就哭穷卖惨,而是好言好语地关怀安慰。
只希望可怜的小宿主忘了这件事吧。
“晕血?你说我是因为见了血……才昏迷的?”
李承乾元宵般软糯的脸蛋一瞬变得煞白。他父祖都是从马背上打下的江山。他身为一国之太子,哪能如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般,一见血就晕倒呢?那可是要被人嘲笑的呀!
不,等等……
怎么忘了,他以后不会是太子了。
李承乾忽然想起弹幕中透露的只言片语,和他从中窥见的一隅未来。不知在多久的以后,阿耶疼爱的不再是他,而是青雀。为此,就连东宫太子之位,他也要拱手让出。
阿耶的爱,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这比他有什么不足、难堪大任都要伤人,李承乾一开始只觉不可置信,心口像是被冰锥刺破了个大口子,昏迷一遭过后醒过来,痛处没那么剧烈,只有一片沉钝的、闷闷的疼。
系统小心翼翼:【怎么了,宿主?】
【宿主是在担心晕血的问题吗?别害怕,晕血是可以通过后天锻炼慢慢克服的。等宿主克服了心理障碍之后,就能跟正常人一样。】
李承乾没说话。
系统这下子慌了神——毕竟主动绑架宿主的是它,剧透的不是它,可它也有脱不开的责任。七岁小孩要是突然得知父母不再爱自己,一时冲动做下什么坏事,还真不好说。
它急急忙忙地开口:【宿主?你是不是看到那些弹幕了?你别管他们,他们也不一定说得全对,好多都是胡说乱猜。宿主你当作没看见就好了,你看,你还不是把蜂窝炭带到了大唐,这个他们怎么没猜到呢?】
李承乾轻声说:“我没事的。”
系统半信半疑地问:【真的么?我不信。】
李承乾:“……”
他转过头去,留给系统一个无语的背影。
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幕光屏。即使意识栖息在黑暗混沌的空间里,弹幕仍在眼前不断跳动。它们似乎并不知晓,自己的宿主曾经遭遇了一场额外的危险,仍在孜孜不倦地刷着屏——
【二凤眼睛都红得滴血了,还要安慰长孙皇后。小珍珠都要掉出来又憋回去,生怕被老婆看见,两个人一起情绪爆发伤心崩溃。】
【天啊好心疼QAQ!二凤真的好爱】
【求求凤宝快点醒过来吧,别让老父亲老母亲担心了!】
【QAQ凤宝对不起,你快醒过来吧。我再也不嘲笑你换牙了!】
李承乾扫都没扫,下意识别开了目光。
好奇怪,从前他最在意弹幕,无论遇见了什么人、有事无事,总要扫一眼直播间里说了什么。这次明知外面已经乱成一片,却连看一眼都不敢。到底刚才被伤得狠了,生怕再见到什么话,再受一次打击。
李承乾抹了抹眼睛:其实他是骗系统的。他真的有点难过。
抹完眼泪又吸吸鼻子,开口时,小嫩嗓还带着一点鼻音:“系统?”
【怎么了宿主?】
“弹幕不是天上的人吧?”虽是问句,却有种莫名笃定之意。
系统没有沉默,内心却刷起了屏:天啊!宿主是什么时候看破的!
倒不是说
李承乾垂下眼睑,挂着泪珠的睫毛扑闪着,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弹幕里面,有的人知道我以后的事情,有的人却根本不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勘破我的命格,所以他们不是仙人。但又对能几十年后了如指掌……”
“所以,他们只能是后世之人。”
“系统,我说得对不对?”
一片漫长的死寂过后,才响起系统有气无力的声音:【……宿主真厉害。】
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排除,剩下的那个,即使最不可能,也是唯一的真相。几百年之后才诞生的理论,被一个小孩用得炉火纯青。哎,果然不能把宿主当成普通小孩糊弄!
像是看透了系统所思所想,李承乾勾勾嘴角,精准地补上一刀:“不难猜,是你没用心糊弄。”
【…………】
既然猜出弹幕都是后世之人,又被系统承认,李承乾心中就像打破了五味瓶,变得格外复杂。从此仰头再看弹幕,心中就像沉沉坠了一块石头。每一句飘过的话,都可能是对他、对他的身边之人、乃至对大唐的判词谶语。
他恹恹道:“我一句都不想再看了。”
系统对此表示理解:若是这辈子注定困顿一生,又有谁想年幼就知晓既定的命运轨迹。从此以后,人生都按编排好的程序过活呢?
“所以,你能不能想个办法,让我不看?”
系统表示理解:【没办法的,这里是直播间,弹幕是自带的交互功能,关不掉,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宿主你能找到本系统原定的宿主,再把系统全部交接到她的身上。不过,现在的时间线是不可能的啦,时空锚点定位错误,提前了整整十年,原宿主还没穿越过来呢……】
系统刚说完这句话,下意识一瞥却发现,自己的邮箱中,新手奖励处已经空空如也,只留下了孤零零的“已领取”三个大字。
系统的中枢出现了小小的短路。
宿主从来没有领过奖励,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这一点系统很确定。因为它想着既然暂时领不了,就不必说出来让宿主记挂。
其而有权限领取奖励的人只有两个。除了选择绑定的小孩,另一个就是……
原宿主!
【宿主,好消息!原宿主已经穿过来了!】
李承乾倏然一惊:“穿越?原宿主也是后世的人吗?”
【嗯,没错。】
李承乾暗中松了口气。
这是他今天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想来,如果宿主和弹幕如果同为后世之人,那肯定不会像他一样,看到什么话都大惊小怪吧?
……话说回来,到底是多久的后世才会随手就拿出蜂窝炭,乃至出现让他误以为是神迹的造物呢?他们大唐能做到么?
系统向来爱故作高深,想来不会说出自己的来历。也不知道原宿主愿意不愿意给他解惑?
忽地,李承乾平白地感受到一股吸引的力道。它不知何处出现,仿佛要把李承乾整个人吸到另一处世界。闭上眼的那一刻,他的最后一个念头浮现出来——一定要找到那个已经来到大唐前宿主。
然后,把系统物归原主。
话说回来,原宿主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ta会怎么看待大唐,看待他?
……
……
【承乾是不是快要醒了?刚才看到他眼皮跳了一下。】
【不应该啊,按理说晕血即使是最严重的情况,也是晕厥三到五分钟,而且对外界的刺激也能做出反应。这都两炷香了,凤宝怎么还没醒呢?】
【不过好消息是确诊了只是换牙出血,没中毒,二凤两口子好歹能安心了。】
【哎,还有李恪和青雀,都眼巴巴地在床边望着。】
【快看!凤宝手指动了!】
【醒了醒了!】
李承乾睁开眼的第一瞬间,眼前明黄色的幔帐顶。再一转过去头,两个小萝卜丁并肩趴在床边上,,眼眶湿润,鼻头都是红红的。
三人的目光一经对上,彼此都呆了一瞬,李恪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狂奔了出去:“太子阿兄醒了!快来人!”留下李承乾和李泰面面相觑。
李泰张了张粘住的嘴唇,刚要开口说话,鼻孔突然冒出一个硕大的鼻涕泡,又“啪”一声破了。在兄长面前丢了这么大一个丑,李泰的脸肉眼可见地烧红了,一路烧到脖子根。
【哈哈哈哈哈哈!】
【青雀!你小子!平时也没怎么粘哥哥,哥哥一晕你比谁哭得都伤心哈哈哈哈。】
【什么口嫌体正直~】
李承乾也忍俊不禁,勾了勾唇角。
自从他从弹幕中知道了未来的事,就不可抑止地迁怒到了李泰身上。在和系统对话的那个空间,他还想过以后该怎么面对青雀。可是一睁眼就看到这一幕,他心中什么气都消了。
“阿耶,阿娘呢?”
李承乾一边问,一边用手指揩掉李泰眼角的泪水,又捏了把他圆墩墩的脸。后者乖巧地一动不动,任着兄长肆无忌惮地上下其手。若是在平时,李泰是决计不肯这样的。
“阿耶和阿娘守了你一夜,现在休息去了!”
“一夜?”
李承乾惊叫出声。
明明他只和系统说了几句话啊,怎么就一夜过去了呢?可是掀开幔帐之后,雕花窗中探入的刺目日光,明晃晃地昭彰着现在是白天。
“阿耶和阿娘守了我一夜?”
李承乾的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他刚想从床上起身,门外却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接着便是一个伟岸的男子推门而入,嗓音暗哑,却带着无比的惊喜与急切:“承乾,听说你醒了!”
是阿耶。
李承乾眼睁睁看着阿耶朝他走来。他的身上还披着昨天家宴上的那件衣服。明明比平素的衣服华丽,此刻却有不少地方皱巴巴。原来青雀说的都是真的。阿耶守了他一夜,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上。
这样的阿耶,真的会有一天不爱他了么?
李承乾想象不出。
他只愣愣看着李世民,乌湛湛的眼睛如水一般平静。李世民让他张嘴,想看他掉牙的地方,他就乖乖张嘴。问他现在感觉如何,他就照常回答。
李世民本能地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可儿子转醒的喜悦冲散了其他所有的感受。他捏着李承乾的小手,低低嘱咐道:“幸好,幸好阿耶一时误判承乾你是中了毒,没让旁人知晓实情。以后你多见些血,习惯了就不再怕了。”
太医院昨夜连夜为昏倒的李承乾诊治,得出的结果让李世民又喜又忧。
喜的是,承乾昏倒非是因为中了旁人下的毒。相反,他的身体健康得很,平日里大小病都很少生。
悲的是,他是因为掉了牙、见了血,一时惊惧过度,昏厥过去。
李世民是自己从马背上打下的天下,见惯了尸山血海,对子孙自有一份期许。而突厥在北虎视眈眈,若是终他一代也不能反击成功,也许这个担子就要落到承乾的身上。到时候要靠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他又怎么能怕血呢?
李承乾猛地抬头。半晌,他轻声问道:“阿耶,我问你……如果我一直怕血,一直改不了呢?是不是,就当不了这个太子……”
“承乾,休要胡说!”
李世民当即打断了他,眉心夹得紧紧的,但考虑到儿子刚刚昏厥了一遭,强压着温和的语气道:“以后这种丧气话,莫要让旁人听见了。”
“哦。”李承乾乖巧应声。
李世民顿了一顿,又道:“承乾还记得你说的那个炭灰的铺子么?如今已经在西市中待你身体好些了,朕带你去看看,也见见你说的那些砍柴卖炭之人。听老房说,那些人都可感激你了。”
李承乾的手一颤:“阿耶说是我做的了?”
“自然。这是你提的好点子。阿耶难道会平白占了你的功劳?”
“阿耶,我也要去!”李泰冷不丁在一旁大叫道。
“好好好,也带上你。”
李世民又嘱咐了几句话就离开了。他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毕竟太子在家宴上忽然晕倒,掀起的风波比襄阳公主胡言乱语两句大太多了。宗亲、朝臣都密切关注着东宫的情况。为了防止无风起浪,要早点把承乾清醒的消息散播出去。
哦对,襄阳公主。
别以为后面有了更惹人关注的事,别人就会放过他。李世民还是秦王时,就最讨厌别人拿孝悌之义劝导他宽容、忍让。
为什么待他当了皇帝之后,掌握了生杀予夺大权,还有人觉得这一套会对他管用?
过了几日就传来宗正卿窦诞——也就是襄阳公主的驸马克扣其余宗室俸禄的消息。被克扣的宗室们一怒之下,将状告到了天子面前。有司按律判了其渎职。后来宫中传来恩旨意:不必免去职务,但必须补足积欠的所有财物,不足的就用自己的官俸去补。
此事一经发扬,窦诞和襄阳公主被京中的大小官吏暗中嘲讽了好久。丢了好大一个脸。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此刻,太极殿后殿之中,李承乾把自己窝在被子里面,阖着眼准备闭目养神。他心思杂乱成一团絮絮的麻线,怎么理也理不清。
忽地,他感觉到自己的被角被扯了扯,一阵凉风灌了进来。
“谁呀……青雀?你怎么还在?”
李承乾睁开了眼睛,才发现李泰方才没随着阿耶离开,而是留在了房间中。他坐在自己床头的椅子上,两条腿正一前一后地晃悠着。
“怎么了,青雀,有什么事吗?”
李泰腿也不晃、眼珠也不转了。定定地看着他许久,半晌突然问道:“阿兄,你不想当太子吗?”
晚点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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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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