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到空气的温柔安抚时,京以珠总算有了实质性的感觉。静脉的疼痛明显减弱了,而身体也没有再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身体的触感让她得知自己躺在一张舒适性并不算高的床铺上。
她卯足了劲儿,一鼓作气地睁开眼皮,从模糊的视野里辨认出了天花板上的白炽灯。
这一行动信号对身体发出召唤,她的感官逐渐清晰,被褥的柔软,空气的湿氲,与伤口生长的幻觉性钝痛。
我还活着。京以珠无波无澜地想。
尝试性动了动身体,像是长期没有得到活动,躯体在行动时显得有些迟钝乏力。
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一点,扭头看向椭圆形窗外时,脖颈处有明显的异物感,京以珠疑惑着抬手摸了摸,是一根植物结成的环。
它圈禁着她的致命点,却没有半点危险,只是存在着,落在皮肤上时彰显轻微重量。
京以珠还没思量清楚自己的现状,打算直接起床查看一番,没等她的想法化为实际,门被别人推开了。
一张模糊异常的面孔。京以珠下意识去衡量对方的身形,男性,肩宽腰窄,身长玉立,至少在一米八五以上,再其他的京以珠便看不清了。
“…你是谁。”京以珠开口问他,声音嘶哑到泛起咸涩与铁锈味,没有等到对方开口,她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
剧烈到仿佛要从胸膛中跳出来。
头晕与耳鸣接踵而至。
这个状态对她着实不太友好,京以珠一手撑着床,一手探向开启的梭影之中企图去拿四棱剑。
来者往她的方向快步靠近,京以珠知道他在说话,但听不清楚,像是一段没有意义的嘈杂音频,她根本听不懂。
与此同时,她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她摸到了四棱剑,但却被人拽住拿不动。
京以珠不敢确认自己此时是否安全,至少在她的武器被剥夺时,她不能说她是安全的。
男人弯下腰,语速急切地问了一句什么。
可京以珠仍然听不懂,看不清。她的视听能力出现了障碍,在当下全然模糊了。
像一个极高度散光近视的人,同时耳鸣。
“离我远点!”她恶狠狠地警告,双手用力地从他人手中夺过自己的剑,熟悉的物品落在手里的感觉令京以珠别样的心安,指腹一寸一寸地摸着剑鞘上的花纹,她看不清,但她知道这是她的剑。
她的唯一武器。
经她一怒喝,男人顺从地将身体局限在那一小块地方,没敢再前进一点,然后又问出一句话。
见京以珠听不懂,他站在那儿犹豫了好半晌,终于在京以珠高度警惕的注视中,幅度很小地轻轻抬起手——
京以珠当即短距离梭影逃离,而她曾躺过的位置被打击出了两个小窟窿。
攻击行为。京以珠看不见那两个小窟窿,只听到一道短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得到这一判定,她当即决定先跑为上。
至于是否是对方救了她,也得待她视听恢复之后再论了。
她可不能确定自己当下的安全。
脚步不停地往外跑,视野里的一切都是模糊的,以至于她不断地碰壁,摸索着出路跌跌撞撞地逃离。
嘈杂的音频随着奔跑逐渐增大,京以珠猜测那是海浪与海鸥的声音,同时也不禁庆幸,这也是她离出口或者登上甲板的距离正在不断缩短。
身后有声音追来,京以珠极力保持着思维清晰,不让追逐的慌乱感顶替她的理智。
她在台阶上摔了一下后迅速爬起,看见的事物仍然是模糊的,但能够依稀辨认开阔的地界与其中唯存的身形。
左前方有三个人站着,一个人坐着,另一边还有两个人靠着围栏。
京以珠迅速分析坐着的那一人,座椅有一个大致模糊的圆形,她猜测那是轮椅。
既然如此,她只能在内心小小地谴责自己一下,随后目标明确地击出一片蛇鳞,梭影而去。
在她落地时,正面飞来一个模糊的物体。慌忙用梭影将其转移后,京以珠再也不能认为她没有危险了。
当即拔剑,挥起砍向轮椅上的那人时,本该触及皮肉的四棱剑却被共生力转移,没有断开,而是剑身被空间隔绝了…
梭影还是根系?
京以珠在得出答案之前,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影站起来,紧接着她们的身体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脊背被对方重重地砸向墙壁,手中的四棱剑被同时缴离,剑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向她的喉骨。
皮肉与颈上的枝条环瞬间被割开。
京以珠虚弱地靠在墙边,目光捕捉到一个迅速扬起的残影,那根断裂的枝条插进了她的伤口处。
预想中的喉骨贯穿没有发生,那根尖锐的枝条只是刺进了一厘米不到,血液被枝条尽数吸收,心脏的猛烈跳动中,京以珠却破天荒地发现她的视听正在快速恢复。
视野里的人与物眨眼间彻底清晰过来。
她瞠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人,而对方则是微微仰起头——她的身高不太能够同京以珠平视,真是不好意思。
她问:“看得清了吗?”
“…看、看得清了……”说完,京以珠还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嘴巴微张,语无伦次地说话:“师傅…师傅!”
纪绿冲她笑笑,而后松开攥住她衣襟的左手,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影虚浮地一晃,在乏力倒地之前被人接住了。
“就这么一会儿没盯着你。”谭深说她,然后熟稔地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托起她的屁股把人抱起往回走。
纪绿抱着谭深的脖子,声音不大:“我只是有一点点晕,而已。”
谭深没理会她,轻轻地将人放在轮椅上,然后拿毯子盖住她的腿。
纪童指着京以珠说:“以珠姐姐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岂止是不太对劲。京以珠的表情像是被一发洲际导弹轰了,嘴唇颤抖着,仿佛见到了多可怕的鬼一样,抖着手指着他们,难以置信地喊着:“啊…啊!啊啊啊啊!!!!你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封隐见她这模样,还以为毒素没清干净,紧张地看着她,手指摸着她的脸急切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京以珠?说话啊?”
肯尼斯中肯道:“这是真的很像疯了的祥林嫂啊。”
京以珠恐惧地看着那俩,然后惊惶地看向封隐,语无伦次地说:“快点快点!快点告诉我谭深是不是和我师傅…啊——妈呀——”
纪绿:“…她中邪了?”
谭深则用着一种嫌弃与无语并存的目光看着京以珠,弯下腰跟纪绿说:“谁知道呢。”
封隐尽力去理解京以珠的话:“嗯…如果你是指那俩有没有在一块,应该是吧。”
“…你也疯了吗?!”京以珠震惊地看着他,感觉心率都跳到一百三了,大声喊:“不能啊不能啊!”
她咆哮着,附近的海鸥都被震飞了。
“他们是不会幸福的啊!封隐!”京以珠绝望地喊着:“谭深明明喜欢褚师迷啊——”
封隐:“……啊?”
纪童:“……啊?!”
谭深感到荒谬:“?”
纪绿眨眨眼睛,消化完这句话,继而抬头看向谭深:“哦哟,我这是拆散有情人了?”
“是啊是啊!”京以珠撇开封隐,一路狂奔到师傅面前大声说:“师傅!你不要被他骗了啊!”
“放你祖宗的狗屁!”谭深伸手隔绝她传给纪绿的精神污染:“喜欢她?我**是疯了吗?”
京以珠卡在那儿:“……啊?”
纪绿笑得咳嗽,来不及说话就被谭深捂住嘴:“别笑了。”
“谁跟你说的。”谭深的表情比京以珠的迷惑得多,“听风就是雨的本事见长啊。”
京以珠特别有理:“是静…姐……”
她的理直气壮在半路泄气了——陈静好像从来都没有明确说过谭深喜欢褚师迷来着……
“…陈静么。”谭深咂舌,但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靠着护栏边安静了下来。
而且不只是他,所有人在听到陈静这个名字时都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回避态度。
纪绿咳嗽了两声,对京以珠身后的封隐毫不客气地说:“你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居然还能让她跑出来。”
“是啊是啊!”纪童毫无疑问地偏向她的姐姐:“还让我姐姐这个病患处理!”
封隐霎时哑口无言,京以珠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不过为什么要对我动手啊?对于一个视听障碍者来说真的很像突袭。”
“…疗愈师说的。”封隐无奈道:“你身上的毒叠加太多,需要等你醒过来才能进行疏放治疗。就是那根植物枝条。”
结果没曾想京以珠太过应激,草木皆兵到不接受任何沟通,一晃眼就跑出去了……
“…这也不是我的错。”京以珠哪能想到是这么个事儿,讷讷道:“我看不清啊…”
“多大个事儿。”纪绿无所谓的模样,坐在轮椅上望着她:“你成长了很多。”
京以珠突然感到羞怯,不太敢去看师傅的眼睛,垂着脑袋看着自己赤-裸的脚,消化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问:“师傅你醒了多久了啊?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后遗症…严重吗…”
“嗯,差不多一个礼拜吧。”纪绿皱着眉头回想一下,又说:“恢复得还好,就是让我现在去杀人貌似不太行哈哈哈。”
她不痛不痒地说了个地狱笑话,好像这大半年的昏迷只是一瞬间的事,转眼间便烟消云散了。
京以珠没有被她逗笑,只是低着头沉默。
“怎么还是不高兴。”纪绿说,“你给我抢了生长灵,我知道。”
“你成长,也成熟了很多,我也知道。”
“虽然我没有看着你,但我都知道。”纪绿搭在腿上的手交握,闲聊一般:“这都是值得高兴的事,不要总是懊恼嘛。”
京以珠的肩膀不可制地抽动两下,牙齿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纪绿不动声色地剜了封隐一眼,然后手指轻飘飘地指了指京以珠的脚。
谭深立刻走过去拍一下他的肩膀:“要不我说你只是运气好,没点眼力见。”
封隐转身与他并肩走:“我只是想给她一点时间缓冲,要是我这时候让她穿鞋,我真的会挨骂的。”
甲板上的几人作鸟兽散,纪绿将身体往前倾一点,拍了拍京以珠的手。
“我看了你的记忆视频,干得很漂亮,不过封隐感觉不是特别好,说他感到了幻痛。”
京以珠都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了。
“虽然反射弧还是有点长,但总算是可以让我放心了。”纪绿说,“你这次晕了半个月呢,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她微微侧目,京以珠脖子上的那一处小伤口已经愈合了,皮肤上还残留了一点血迹。
“如果我反应再快一点,就不会了。”京以珠呼出一口气,硬生生地说。
“那感情干掉丁火和庚金的不是你?”纪绿故作了然地点头,“记忆也会出现差错?”
京以珠懵了两秒:“是我啊。”
“那你为什么总是只责怪自己?”纪绿笑着问,“相较于一点小失误,你的战绩可确实是红了一片啊。”
“可是、”“如果是两年前的你,你可以杀了他们两个吗?”
京以珠被她一打断,噎住:“…不行。”
纪绿轻笑几声,随后道:“复盘失误是好习惯,但只复盘失误可就不是了。”
“以珠啊,要向前看,不要总是责怪自己那一瞬间的小失误,不然你会自我毁灭的。”
两人望着远方波光粼粼的海面,海鸥经过仓惶盘旋后,又落在护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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