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所有类型的碟片租一周5块,再付5块押金才能带走。不带走就在店里看,1块一盒不好看也不退换,仅限当天。后者是小孩的选择。
我加入前是什么频率我不知道,但我加入之后,一周至少有两天我们坐在店里抱着DVD看。徐家恒什么类型的连续剧都想看,那块屏幕也就跟课本差不多大,他专注得不行;邱炀倒是看什么类型的看到一半都能睡着,原配和小三吵起来了他都不知道。但他不招蚊子咬,等回家发现只有我起满腿的包。
冬冬就存了一盒蚊香放在店里,看剧之前先找老板借火。我在11月底遇到冬冬,过了两个月他们放寒假,并排挤在那个被烙出很多烟灰洞的皮沙发上,看到很晚。我看不进去,无聊的时候就顺着那些洞眼抠挖里面的海绵,徐阿姨会在隔壁打几圈麻将顺路把冬冬拎回家。
距离岛带给我的感觉,永远像洗完澡照镜子抹不开水滴和雾,闷热潮湿模糊。
冬冬问过我为什么搬来这里,为什么不去上学?这些我都没细讲,但他问我有没有见过雪?我正面回答。不下雪的冬季是没有实感的,我想起曾经卷进嘴里的枫糖,说见过。我理解的冬季应是泼出去的热水都该在落地之前冻起来,才对。不该是十几度,也不该是刮风或暴雨才冷。
“下雪是不是很漂亮?踩起来,看起来呢?”
“漂亮。”
“踩了就脏了,最好是捏一团打人。”
“看起来...像到处都是不能吃的刨冰。”
“以后有机会我们去看雪吧!我还没去过别的地方,你愿意吗?”
我扭头看了一眼随时随地午休的邱炀,说,
“你先把他叫醒问一下,看他愿意吗?”
08.
邱炀睡醒以后通常肚子饿,跑去找他哥。
所以我挺期待他睡醒的,这样他会离开一段时间,回来也很少空着手,会给我和冬冬带些吃的。我沾谁的光很明显。冷饮店也是,哪怕往后我更常去、买得更多,老板也不会赠送咸柠檬汽水。但是我第一次去的时候送了,徐家恒带我那次。他的性格长相都讨喜,更容易受到优待。我也羡慕他,但我没说。
羡慕他一动不动都受欢迎;羡慕他犯错,只需要笑得略表歉意,大人就不忍心;最羡慕徐阿姨提起他的神情,她说他很聪明、很调皮、是有点挑食但懂得感恩的孩子.......我听出爱是言外之意。
她不会一时间忘记他、责怪他、忽略他。
我问过徐家恒,问他在家更幸福还是在外面更幸福?他说在外面玩累了回到家那一刻最幸福。我不理解,直到天气预报出错,我和他没带伞,原路返回。半路他摔了一跤,还没跑到门口就远远见着徐阿姨撑伞在那等他。一边说‘多大的人了还走不好路,又要买白色的自己又穿脏’,一边用毛巾蒙住他的脑袋为他擦干被雨淋湿的头发。膝盖的伤口也细心处理,后转身进厨房端出两碗热热的甜汤。
徐家恒不吃姜,所以熬红糖苹果梨。我捧着瓷碗转开豁口,听他说你看,这就是妈妈的魔法。他说的没错,我也是等到高中才醒悟,之所以掌握不好幸福不是笨,不是太迟钝。是我悄悄背下所有咒语发现自己不过麻瓜一个。
09.
碟片店过了没多久划出去一半改成二手书店,卖一些销量不高的诗集和唱片。再过一段时间那一片的小巷子都拆了个七七八八,建成大爷大妈傍晚跳舞社交的文化广场。短暂当过几部电影的取景地,人气爆棚以后,不少在外打工的年轻人选择返乡开民宿,向一批又一批的游客们兜售情怀。
广场附近的斜坡,两边墙壁印满男女主角的经典台词,大致意思是:生活中不乏无力抵抗的部分,由这些部分构成没完没了的沼泽,挣扎是无用功,时间是方法论,至少在窒息之前找到像样的彩蛋。
我有幸找到过,在小学的最后一个寒假。
冬冬对于连续剧的过度迷恋致使他难以完成假期作业,他抱着参考答案拜托我,我没拒绝。两个人写其实也没快多少,我须模仿他的字迹,一笔一划都温吞。他的字迹潦草,像每一页都浸过水,难以分辨。邱炀的效率稍高一点,没有这样的苦恼,只在我们忙着翻页的时间里在旁边看完一整套《龙珠》。他看漫画又不犯困了。
作业写完那天,徐阿姨留我们吃午饭,她煎多一盘小黄鱼。吃完冬冬就说这次无论如何要看一整个下午,那天没下雨,我穿着新毛衣,在大结局之前睡着。梦里隐隐约约把从前又经历一遍,醒了才反应过来,我已经很久没上补习班,也很久没练琴了。如果离开这里,代表重蹈覆辙,那我可以试着不讨厌这座小岛,至于别的地方,实在没理由期待。
真正的故乡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被距离岛顶替的。
徐阿姨来接冬冬的时候,递给我一台小相机让我看。她拍下一张合照,画面里我和邱炀都在睡觉,只有坐在中间的冬冬睁着眼,不知道在看什么情节。当我读到那些台词,脑海里浮现出这张照片。看完我问阿姨,
“这张可以给我吗?”
阿姨还没回答可不可以,邱炀他说,
“删掉。”
10.
成年以后我再提起这件事,他俩都不记得,我不确定这个‘彩蛋’究竟找对了没。
徐家恒说他也找到过,彩蛋,是六年级那次去春游,很遗憾我不在。距离岛仅有一所初中,一所小学,小学建在初中的斜对面。周末冷饮的老板也坦言,生意好主要是离学校近。两所学校面积不大,甚至可以评价为迷你,不过小也有小的好处,我再一次读六年级,成为徐家恒理所当然的同学。
春游的地点选在五临市,五年级和六年级的学生均可报名参加,去水族馆。距离岛周围还有一片岛屿,没有猫咪的猫咪岛,方方正正的喇叭岛...它与这些岛屿保持同样的距离,差别甚微,因此得名距离岛。从距离岛出发到五临市坐船需要几个钟头,我依稀记得去年来的时候有多狼狈,没报名。冬冬要去,虽然来回至少两天但他没有离开过这里;邱炀也要去,说我不去他就去。
冬冬问我为什么不去?我说晕船。
“你是新同学,不跟着去,怎么交到新朋友?你总不能在学校只跟我讲话,你跟邱炀也不怎么讲话。这样不好。”
“我去过水族馆。”还有水族馆以外的很多地方。
“又不是跟我一起去的,不算。你不是不喜欢待在家里吗?我以为你不喜欢的。”
“是,但也不能长时间不在家。”
“就两天,第二天下午就回来了。”
“你忘记上回?”
他没再劝我,只说徐阿姨给了他零花钱买纪念品,还有那台佳能小相机,也带着一起去。他说会拍很多照片给我看,我说我真的去过,没骗你。
11.
‘上回’是指快过年的时候,冷饮店冬季还卖糖水。徐家恒说要把压岁钱全花完,点了一堆跟红豆没有关系的甜品。我看他吃得开心,才有点意识到他不一定多么喜欢红豆,只是说红豆冰在味道、价格各个方面更合适。
我们越来越了解对方,就像他说我以前出来总是看手表,他觉得我着急回家。但是每次约我出来我都提前到,他又觉得我应该没有那么想回家,只是在担心不回家的后果。
那天是下午两点多出来,将近六点多回去的。中途我不小心弄脏上衣,徐家恒说去他家吧,拿件他的给我暂时换一下,回我家太远了。我说行。
后果,后果就是回去以后妈妈拒绝为我开门。她在家的,楼上楼下的灯都亮着,时不时还能听见她在哼歌,欢快的小调。她应该不是故意的,只是又不认识我了,因为换了衣服,也可能因为其他的。我在门外小台阶边冻了一夜,直到天亮郭阿姨买完菜回来。
那期间我一直纠结,她是不认识我还是不愿意认识我?或许两者皆是。或许她觉得把我关在门外是一种小小的惩罚,我受到应有的惩罚她能好过一些?如果她真这样想,我认为很值得。
她笑好过她掉眼泪,她解恨好过她诉苦。
12.
海洋生物徐家恒最喜欢水母,他拍了很多,冲印了一部分送给我。相片都旧了,我笑着问他的遗憾在哪儿,他说那时候没手机,分享喜悦有延迟。
......
“海底隧道有点挤,但是看到了鲨鱼。”
“沙滩边的水母大部分早就死掉了,还有一些担心有毒,家长也不让随便碰。”
“那个光影打过来,一会儿蓝色一会儿紫色的,都不知道生命是这个感觉。”
“钥匙扣好贵!我本来想我们一人一个的,30一个,我一共就带了50啊。”
“干脆不买。”
“水母钥匙扣我也拍了几张,在这里。”
他心心念念的那个钥匙扣邱炀送他了,在他七月份过生日的时候。如果我是邱炀,估计也会送他这个。没办法,他喜欢什么总是不加掩饰,旁人一眼看穿。
13.
春游在三月,回来没几天就考试了。在以前的学校里,我稳在中游都费劲,谈不上聪明。到现在我还是没长进,但这里出题简单太多,我好像可以聪明。
成绩单贴出来那天,徐家恒表现得比我还要高兴,他觉得拥有第一名的朋友是很有面子的事,我没告诉他,其实六年级我读过。回家以后他告诉徐阿姨我的排名,第二天把阿姨夸我的话又转述一遍。
“以后中午放学来我家吃饭吧,我家离枯叶更近。”他向我邀请。
“要我妈同意,我回去问一下。”
“你家阿姨做饭不好吃吗?我听说你家专门请了人做饭、打扫卫生。一个月大几千呢,邱橘哥是大学生,他在市里实习都拿不到那么多。”
他说的是郭阿姨,小姨帮忙联系的,负责我和妈妈的午餐和晚餐。只是吃饭的时候没有人讲话,多少有些压抑。郭阿姨不会说话,随身携带一个小册子、一支黑笔,有什么都写在纸上,递给我看。初次见面她送给我一盒熊仔饼,册子上写: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但我看小孩都爱买这个。”
很普通的味道,但长辈予我的关心更稀缺,所以我开心接下。熟络以后她又给我带过亚达子罐头和咖啡色的椰子软糖,徐家恒常约我午饭后出去玩,那段时间郭阿姨写过:
“交到新朋友了吗?”
“为什么你看起来比之前高兴很多?”
“你喜不喜欢这里?”
我总是忘记她能听见,接过她手中的笔,回答:
“徐家恒是我的新朋友。”
“因为幸运。”
“一点点。”
这样的一点点不是破土而出的新芽,而是干涸已久的植物被悉心灌溉,冲掉了叶片上的灰尘,久违的生机,少见的绿。
感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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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彩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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