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
那个冬天妈妈在房间里不出来,房间里传出电影的配乐,我猜她在怀念什么,渴望什么。
徐家恒约我去网吧包厢打游戏,说邱炀现在不管我们抽烟了。我去了,进了包厢他俩坐在同一边,我坐对面。徐家恒的正对面。他看到我来了,走到我旁边的位置坐下,
“那天叫你去看电影,你怎么不去?”
“练琴。”
“是吗?可是你现在脖子都不会淤青了。还是说你其实不爱看这类的?”
“练得不多。”我很久没练琴了,因为安娜说她现在对我没有要求。
“好呗,待会儿出去吃?去吃刨冰?吃粉?还是去涵哥店里吃烧烤?”
看似很多选择,其实没得选,选什么邱炀都跟着。有时候我也会觉得自己鸠占鹊巢,觉得自己太霸道。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没办法不讨厌邱炀。
“都行,看你。”
“那我问问小猪想吃什么。”
他又坐回原来的位置去问了,我戴上耳机,不想听。
177.
邱炀说烧烤店人太多,建议回家吃。我建议冬冬回我家吃,邱炀自己吃。冬冬建议我们全部去他家里吃。邱炀建议干脆都别吃了,饿着。
我回家了,说还有事。走之前我问邱炀,
“你哥这个假期不回来?”
“我哪个哥?”
“橘哥。”
“橘哥实习转正了,回不来。”
那多可惜,没人给你补课了,你天天坐这里烦我。
178.
回到家,发现安娜不见了,我以为她又出去了,去她想去的没有我的地方。大不了又是等,等几个月,等她回来告诉我,她花了多少,买了什么。
没有,因为理论上,她不在,郭阿姨就不上班。但第二天早上郭阿姨来家里照常做饭,晚饭过后她没走,好像她也在等,等安娜回家。我们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以后,她开口说话了!给我吓毛,我真的以为她是不会说话的。这两年多有什么,每一句都写在本子上。
“安娜呢?”
我以为她会说话是自己产生的幻觉,震惊之余没反应。
“安娜呢?!”
“不知道...我以为她出去了。你也不知道她去哪了?”
郭阿姨去了二楼,随便进了一个房间,避开我打电话。过了一会儿她下楼,说,
“跟我走。”
“去哪?”
“别收拾东西,跟着我,别说话。”
“去哪??小姨说不要离开...”
“听话!”
“能不凶我吗?每个长辈都必须要凶我吗?”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必须让你安全。”
“怎么不安全?我不走,你知不知道她去哪了?”
“知道了,走啊。”她将我拽到门口。
“我不走,告诉我她去哪了,既然你会说话。”
“走,还是不走?走了就能安全。”
“去哪???”
“换个地方。”
“还要换?她回来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她看我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怜悯,说,
“她不会回来了。”
我的心沉入海底,淹死了。
179.
“给我能够联系到温迪的电话。”过了很久,我说。
郭阿姨拨通号码,将手机递给我,
“小姨,我。”
“听话,来不及了。”
“安娜在你那里吗?”
“不在。”
“也不在我这里。”
“宝贝,先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你跟我在一起不好吗?我们很久没联系了,对吧?上次还是你用你朋友的手机打给我,后来你没再打过。我寄给你的那些信,你都看了吗?”她语速很快。
“看了。”
“去年说,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现在告诉你,好么?”
“好。”
“小语有弟弟了,他还很小,所以我不能亲自来接你。你会原谅我吗?”
“我要的好消息不是这个。”
“我知道,你要的还要等,你不等吗?先听话,跟阿姨一起走。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安娜在哪?”
“我们会找到她的,你相信我吗?”
“那就等你们告诉我她在哪,我再决定要不要听话。”
“宝...”
我挂断了,把手机还给郭阿姨。她问我,
“你确定你不走,是吗?留在这,哪怕一个人?”
“我不走。”
我相信安娜会回来的,我在哪,她就会回到哪。她是我妈妈。
180.
等待,片刻不敢松懈地等。
我骗徐家恒说我病了,他给我送了几天饭。我说放在门口就好,我会拿。他很担心我,还问我,
冬冬:你家阿姨呢?
我:辞职了。
郭阿姨被我气走了,她不理解我的固执。走之前对我说,
“你有信心为你做的每个选择负责吗?”
“没有信心,但是我这么选。”
“我有信心你会让爱你的人感到绝望的。”
冬冬:退烧了吗?头疼很严重吗?
冬冬:我来看看你呢?
冬冬:或者你走到阳台,让我能看到你,好不好?
冬冬:我确定你没事,就放心了。
我打算去阳台,却鬼使神差推开了安娜的卧室门。这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我们曾坚定认为,卧室是最私人的区域,未受邀请不能随意进。随意不是进,是闯。搬来这么久,她也只来过我房间一回,就是在徐家恒一直站在底下叫我我一直听不见吵到她的时候,她来过一回。
那我也,就一回。看看你的房间,是不是放着我小时候的照片。
没上锁,我鼓起勇气推开门。愣住了。
181.
钱,全是钱,一叠一叠垒出巨大的长方体。
很久之前看过一部电影,镜头下凝固的海洋像是半透明的果冻。房子、家具、油画以及这些钞票是她留给我的所有,我看着不像凝固的海洋,像静止的烈火,视线所及烧毁我的期望。要把温情都烫伤,日夜不分地疼。堆放整齐的时候,她在想什么,又是什么时候取出来,什么时候离开的。那些首饰她带走了,或许,这些就是她的那些首饰。她把过去欠我的又还给我了。
可是她欠我的明明不是这些。
非要说她欠我,她欠我摇篮曲,欠我枇杷苹果梨,欠我下雨时在屋外为我撑伞。
床上放了一部分,桌上一部分,我弯下腰看见床底还有,实在太多了。床头柜上还放着她最爱的那台留声机,一张纸条取代了唱片的位置。上面写着:
每次去取钱,都觉得很麻烦。不希望我的麻烦成为你的,离开之前为你解决一部分。你会轻松么?我会轻松的,也许你也会。也许某天你真的长大,明白我的爱不止换算成这些,明白我不是不愿意,只是不承认。
——妈妈 2006\1\24
繁体字。
182.
如果我的眼睛和你一个颜色,你会爱我多一些么?
183.
所以爱究竟是什么?爱是你有勇气离开,但你没勇气带上我?爱是你不厌其烦地心软,却不告诉我?爱是你找无数条退路,但你不让我找你?爱是不告而别?
给我一次机会穿越时空,给我一点能力踏平你最厌恶的地方最痛恨的人,你会不会抱着不会说话的我,说你有多爱我?
我不知道在爱的面前站了多久。
184.
手机震动,铃声响起。我以为是冬冬打的电话,接了。
“找到安娜了。”
“她在哪?”
“她回到了以前生活的地方,她回到故乡了。”
“我来找你,你带我去见她,行么?”
“你见不到她。”
“为什么?”
“那个地方只能探亲,不能旅游的。她的故乡也有故乡要回。”
“我就是去探亲的。”
“她现在不是安娜了,谁能证明你是去探亲的?”
不是安娜了,那是什么?不是安娜需要准备多久呢?
“我可以不去见她,但我至少需要知道她的名字。”
“明天下午三点,新码头,会有人来接你。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我不要这个机会了,拜托你跟我说中文。”
“听话,韦帕。回家吧,我们等着你呢。”
“回哪??”我开始真的头痛。
“至少回国!”
“国内还是国外?国外还有国外!!”我失控大吼。
小姨沉默许久,说,
“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把电话挂了,说不会再打给我。
好,那些羽绒服,我不要了,冰天雪地留给弟弟吧。
185.
我是裴序真,不是韦帕。
186.
楼下传来敲门声,很重。应该是徐家恒,我把二楼的房间,除了自己的卧室以外,全部锁好。下楼给他开门,
“裴序,裴序?”
他伸手摸我的额头,
“你没发烧呀,听得到我说话吗?”
我没能走到阳台,不知道他等了我多久。
......
“小时,你说句话,别吓我。”
“小时!!”他晃了晃我,我回过神。
“你进来多久了?”我问。
“快三个小时,你一直发呆。阿姨呢?你不是说她在家照顾你吗?”
“没有。”
“她去哪了?”
“回老家了。”这次是真的回老家了。
“啥时候回来?”
“不清楚。”可能是某一天,也可能是某一个瞬间。
“是不是不回来了?你现在看起来,很悲伤。好像失去什么了。”
“是吗?”
“是,你饿不饿?我给你买的粥还在外面,要不我拿进来。”
“不饿,你别走。”他想起身,我抓住他的袖子。两个人重新坐回客厅的沙发。
187.
他上半身抱住我,缓缓拍着我的背,说,
“不饿就不饿,等饿了再吃,好不好?”
“很难受吗?你一直发抖。”
“这几天是不是都没睡觉?”
“我看你好像也瘦了。”
“想,想哭就哭出来,憋着会喘不过气。”
他双手捧起我的脸,说,
“裴序,快哭出来。”
“哭出来,会好一点的。”
188.
我没哭,我觉得我的泪腺被安娜一起带走了。
喝完粥,我说,
“以后我就一个人了。”
“不会,你有我呢。”他说。
感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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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国外还有国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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