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既生瑜，何生亮？

274.

录取结果出来了，我和邱炀在一中，徐家恒在三中。

我松了一口气，但是他没去，他早就说过他不想念书了，想赚钱。去了技工学校，也没念完，我高二那年他进了电子厂。

我再不了解他的生活，只凭想象。7点半想象他起床洗漱，12点想象他吃饭午休，夜晚想象他的疲惫白天想象他的虚无。他的饭盒打开会是些什么菜式？他的朋友会在饭后与他开什么样的玩笑？他不喜欢黎恩惠，又会喜欢谁？流水线上日复一日的零件够不够让他后悔？还是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

275.

五临市没有那么多雨，我的青春也没有奇迹。在这里的学生大部分讲普通话，军训结束，发课本的时候，班长问我，

“国外来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按成绩来排，邱炀应该跟我在一个班。但他没有这样选，作为特长生，去了艺体班。冬冬问过他，为什么？他说这是他哥给他建议的，他基础本来就好，再加上长跑，将来能考得更好。走得更远，登得更高。

275.

没有徐家恒的学校让我觉得难以接受，他不去三中，我觉得更加难以接受。我发消息问他，

冰封四季：花花念高中吗？

红豆刨冰：念呀，她跟你们一届呢。

冰封四季：你不怕她因为这个，不喜欢你？

红豆刨冰：偶早点挣钱，早点给她买好吃的好不？

冰封四季：不后悔？

红豆刨冰：不后悔啊。

276.

我以为徐冬冬不在，邱炀不会找碴。我想错了。他住校，我走读，因为他我不常吃学校的食堂，还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房子。也就是现在说的‘老破小’。我找了很多地方才决定住这个地方。

绿色的小扶梯，楼道有牛奶箱，墙壁靠近地面是猪肝色，靠近天花板是草坪绿。还因为湿度大，时间久，自然掉落许多墙皮。掉出来的空白处，有邻居家小孩的涂鸦，写着大、中、小。写着早上好。

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是我太念旧了。

就怀念几年前，和徐冬冬一样高的时候，陪他看电视，看他吃东西。

277.

高一的邱炀没有高一的我受欢迎，因为老师不欢迎他。脾气太冲，一点就着，爱打架。他们家风水好像确实有点问题，我听说当年邱涵也是早早进厂，早早打架，然后早早被开除。才回来烤串的。

高中生的日常任务之一是抢饭。

下课铃一响，纷争开始。我跑步也不差，只是没有邱炀那么拔尖。我喜欢蓄力，前半段慢慢跑，后半段反超。那天我经过艺术楼下，看到他也在跑，跑在我前面。我就不甘示弱了，不蓄力了。只想着超过他，比他快，比他先吃到中午饭。

没想到我一跑到他前面，他就提速了。瞬间跑到我面前然后转身，两个人撞在一起。他门牙把我额头都磕破了，要不是肚子饿，真的当场打起来。

278.

下回我就有经验了，要快，但是不能跑得比邱炀快。我跑到他前面，只要被他看见，他就又要来扯我书包。我的书包不能再因为他委屈，这次我有策略。

279.

我换了策略，他换了路线。

280.

一出班门，他就拽着我，不让我跑，他也不跑。就这么慢慢走。他想把我饿死。

我甩不开，其实也有点打不过，只能干瞪眼。

就这个速度走到食堂估计肉都没有了，他也不急。到了窗口竟然有阿姨给他留了饭，我真的觉得这个世界不可思议。饭有点凉，但是菜很满，他问我怎么样？我说，

“就不喜欢你们这种刷脸卡的。”

“徐家恒说他不想念书了。”

“我知道。”

“我劝都没有用。”

“那就别劝。”

“你和他多久没见面了？”

“快三个月，你和他呢？”

“一样。”

10月份的时候，本来有机会见面。五临一小超市里面，有一种蓝莓面包，味道特别精彩。每天限量，很难买。在校园里，属于是硬通货。一个蓝莓面包，可以换三张学霸的试卷来抄答案。由此可见，它不一般。

冬冬给我发短信，说想吃。请我帮忙买，到时候他来我们学校门口拿。我去买了，跑很快，买到两个，买三个后面排队的要骂人。

我问他为什么想吃这个？他说不是他想吃，是花花想吃。花花想吃蓝莓味的。

我一个人吃了两个面包，等货架空了以后拍了一张给他，说对不起哦，今天没抢到。他说没关系，下次抢到了给他打电话。我说行。

然后没再去抢过蓝莓面包。

281.

邱炀喜欢拉着我饿一段，再吃。我不喜欢饿太久，知道他放学要来堵我，下课铃前几分钟举手说不舒服，提前走。然后去小超市坐着吃方便面。

又被他抓住，他放学来买汽水。既生瑜，何生亮？？

一把扯住我书包，害得吃一半我叉子都掉地上。很用力，给我书包拉链都扯开，然后拿出两个信封，一蓝一紫。捏着信封质问我，

“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你放的？”

“不是我放的，我看看呢。”

上面写着裴序真亲启，他非要启。我阻拦，他拿高了，我够不着。我把他喝一半的汽水泼一半在他校服上。五临一校服是黑色的，很耐脏。但是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很吸烟味。周一到周六抽一支烟就完蛋。所以我戒了。

校服脏了，他也不生气，硬是把那两封信都看完。看完才扔回来。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我怎么会认识这么讨厌的人？把信纸捡起来的那一刻，我觉得我选错了。我应该去三中，或者技校，或者进厂。

282.

那两封沾了地上的可乐的信，是情书。隔壁班女生写给我的，我没看。因为看不清了，就扔了。隔几天，又有新的。

又被邱炀抢去看。

283.

“你觉得她们喜欢你？”他看完问我。

“我一封没看过，你觉得呢？”

“我觉得只看外表算不上喜欢。”

“有病。”

“你有感情问题？”

“关你屁事。”

“你有感情问题可以请教我啊。”

我感情没问题，你有问题。你根本就见不得我好，我脑子有病？请教你。

“滚你的。”

“不抽烟了？”

“强盗。”

“有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

“闭嘴。”

“跟你那个同桌保持距离。”

“为什么？”

“那不是个好人。”

对我好的在你眼里都不是好人。

“那太好了，我不听你的。”

“你不听我的，还要吃亏。”

“我吃不吃亏，关你屁事。”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用力推我一下，转身走了。

284.

于鑫鑫是我同桌，同时也是小学校友，初中同班同学。我记得他初中的时候，成绩和徐家恒差不了多少。按理说，不该在这里。

我对老乡比对五临市本地的同学要亲近，本地的同学特别喜欢问外地的同学‘你是哪的？’‘你从哪考来的？’你要是说，你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岛上来的，那完蛋了。但你要说，你是距离岛的，人家就笑着摇摇头，说，

“那个电影其实很一般，你们也就运气好。”

这样。

于鑫鑫说，他想当我同桌，是因为我字写得好看，跟他互补。我说互补不是这么补的。他又问，

“那是怎么补，你跟徐家恒那样的？话说他为什么不跟你来这里？”

我没说话。

“你们不是关系好吗？”

没说话。

“不在一起玩了？”

“在的。”

“那他为什么不来看看你？你以前有段时间不是还住他家里吗？”

289.

11月，五临市整天刮风，比岛上要冷很多。我穿上毛衣，想起徐阿姨。要不回去一趟？很久没回去了，每个周末都没回去，就怕在周末冷饮遇着邱炀。

290.

下了船，走到冬冬家的小卖铺。拎了一袋子水果，递给徐阿姨，她惊讶地看着我，甚至忘了给顾客找钱。

“这不没放假嘛，你怎么回来了？”

“请了两天的假，回来看看阿姨。冬冬周末会回家吗？”

“他长大啦，玩野了，有时候我打电话过去，他也不接。不接就也就算了，也不回。”

“阿姨最近身体还好吗？店里忙不忙？”

“你进屋说话，站在外边怪生疏。我很好，就是担心小冬冬一个人在那边，有时候一个月也不回来一趟。我就是，怕他吃不好睡不好。怕他受委屈，又不告诉我。”

“不会的，阿姨。我让冬冬平时有空多回家。”

“他说这边热，不爱回。再过几个月，首付也攒够了。带着他搬到市里住，到时候你再来家里找他。你还喜欢吃鱼吗？”

“喜欢吧。”

“去年看着都还多小一个呢，几个月不见，看着就像大孩子了。等再过两年，我们也老了，忙也忙不动了。你站这等会儿，我去给你拿东西。”

291.

我以为阿姨又要切水果让我吃，不是，她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件针脚细密的毛衣，白色的。纯白、雪白。说，

“年初冬冬就跟我说，别忘了给小时织毛衣，别忘了织毛衣。我说我是记性不好了，又不是傻了，天天织天天织，还能忘了？就是不知道合不合身，你跟邱炀个子都窜太快了。”

我接过毛衣，捏在手里有毛毯的触感。去年那件，我以为是最后的。又不是了。

对阿姨说了谢谢，准备走了。她朝着我说，

“祝你每天生日快乐。”

我点点头。

292.

回到家，家具上敷着厚厚一层灰。打开客厅的灯，正准备打扫。手机收到陌生号码的短信：

陌生号码：今年不去码头取蛋糕了吗？

陌生号码：你朋友呢？

我打开所有房间门，检查。确定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人以后，将门反锁。回复。

我：你是谁？

陌生号码：你快两年没练琴了。

我：？

我：你是谁？

我：你认识我？

隔了很久，那边回复。

陌生号码：认识吧。

我：你为什么会有我的号码？

陌生号码：我不能有吗？

我：邱炀。

我：别搞恶作剧。

陌生号码：我不是恶作剧。

我：你想干嘛？

陌生号码：所有房间的灯都亮了。

陌生号码：你很害怕？

293.

所有事情，都是从那天开始，逐渐荒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