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混沌,有狼群的嚎叫声回荡在耳边,下一刻,几只饿极了的豺狼迅捷的朝着自己扑过来。
他在这般酷寒之中坚持了太久,到了现在,终于挣扎不动,认命似的闭上眼,却没有传来想象中的疼痛。
抬眸看去,一把弯刀破开苍穹,漏出一双凌厉的双眸,自高而下,俯视着这神州大地,也俯视着当时正年少的他。
那弯刀透出点点寒芒,一刀下去,滚烫的狼血泼洒开,消融了山上常年不化的积雪。
也消融了他冰冷的心。
自那以后,他想,这弯刀的主人,天生就应该是他的君。
推开门,只看得那明月高悬在空中,每个人都在月光之下狂欢,将那些龌龊不堪也一同带了出来。
洵都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在夜中独自望月了,只是这样的日子并不好过,但一想到那个人,他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要还有一个期盼,他就不至于在这苍茫世间倒下。
北方的风向来刺骨,姬樾在这一番辗转之中,终究成功的在初来沨阳的第一个夜晚病倒了。
他被沐铭强行按倒在床上躺好,额头上放着一块打湿了的帕子,因为他的体温已经变得温热。
姬樾迷迷糊糊的,一睁开眼就只能看见眼前旋转的屋顶,干脆又闭了眼,耳边尽是沐铭的叹息声,还有急的团团转的脚步。
他想,自己这一生下来,其实也不过如此了罢。
还算幸运。
姬樾用那沙哑的声音劝道:“坐下来歇歇吧,你晃得我更晕了。”
沐铭站定在他床前:“我就想知道,到底什么计划非要你将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先生明明早就将你的身体调养好了,身份本来就是你的,难道非要这样才能证明吗?”
“咳咳……我,自有我的打算,你如果闲不下来,不如去找个医官吧,我感觉我好像真的快要死了。”
“你活该!”
沐铭嘴上骂骂咧咧,手上却将一杯热水放在了姬樾床边,姬樾闭着眼睛,听到沐铭在吩咐下人照顾好他,然后便出门去了。
姬樾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隐约梦到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候先天子尚在,总会慈祥的喊他过去,给他很多好吃的东西,那时候未生变故,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也不懂世事,就这样长到大,反正天塌了,还有个高的人顶着。
可惜世事无常,人心莫测,而他那时候不懂。
想来自己这一生也不算十分坎坷,反而有时候顺遂的过了头,让他差点遗忘自己苟活至今到底是为了什么。
果然人不能太舒服,否则就会和有些嚣张的先冒了头的人一般,刀插在心尖,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
沐铭最后有没有请来医官他已经不太清楚了,总归第二日睁开眼,天光大亮,阳光有些刺眼,看时辰已至午时,倒是趁着风寒,这一觉睡得反而安稳。
姬樾被扶起来靠在了床头,随便吃了两口,全部吐了出去。
沐铭脸色更黑了。
姬樾却无所谓似得,只是再没有碰任何一件吃食。
他看向外面洒满了金光的寒梅,十分不经意的问:“今日有没有什么新的消息?”
看这神色,沐铭总感觉他早就知道今日肯定要有事发生,他一字一句的向着姬樾汇报:“卿大夫之子昭行昨晚死在了回家的路上,一剑毙命,那伤口外翻,像是卫国的短刀所为,应是有刺客潜入。”
姬樾若有所思,哦了一声:“又是卫国,看来这葙卫的梁子,可是结大了啊。”
“只是猜测,未有实证。况且卫国刺客在沨阳潜伏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不痛不痒的杀一个卿大夫之子。”
“猜测足矣。”
沐铭看着他悠然的神色,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先压制了一下这种感觉,继续道。
“猜测纷纭,不止一个,就昨日宴会上来看,公子翌当真是被那昭行羞辱的够狠,说是这位公子实在忍不住出了手也并无可能。
二来周公子初到沨阳,就受如此大辱,况且那昭行向来嚣张,先前一直没事,你来了他就死了,这事你也说不清。
此事疑点颇多,如今外面闹得沸沸扬扬,官兵四处奔走,乱做了一团,那卿大夫老来得子,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不明不白的死了,听说已经在宫门前哭晕了过去。”
姬樾懒洋洋的翻了个身,侧躺在了床上:“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没教好,我真不知道是心疼他还是可怜他了,他如今也有五十多了罢,这个年纪,不如让他再试试,说不定还有希望呢。”
沐铭看着他的样子,最后还是没忍住开了口:“所以这件事情与你有关吗?”
姬樾打了一个喷嚏,眼睛都红了一圈,他轻轻眨了一下,泛出了几丝水光:“你觉得呢?”
沐铭觉得姬樾是越来越过分了,他没好气的从袖中抽出一根竹片塞到姬樾手里:“范玉给的。”
竹片上面只写着几个字:“不出七日,令尹必有动作,小心。”
姬樾一眼扫过:“烧了罢。”
沐铭顺手将竹片填进了屋中烧着的火炉之中,他道:“你怎么看?”
“兵来将挡而已,你帮我将那卷记载了葙的书简拿一下。”
沐铭很快从随行携带的箱子中找出了他所说的东西,却没有第一时间递给姬樾,只是站在床前:“我觉得这件事情是你做的,所以是你吗?”
“师兄。”他刻意换了称呼,对于这个此次陪伴自己一路北上的人,姬樾有时候说不出重话,有时候却又觉得,人不能一直天真下去。
实际上他们相处也并不久,只是多年前有过相交,但此次沐铭能过来,姬樾便已经很感激,所以他会浪费一些时间,去让沐铭习惯自己的手段:“我们这一路上会死很多的人,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这是你首先要学会的道理。”
沐铭沉默了一会,最后没有同他争辩这些,只是道:“那你曾经说过的话呢?依旧算数吗?”
姬樾想也不想的点头:“自然。”
书简递到姬樾眼前,又收了一下:“你眼睛现在都是红的,要不还是再歇会罢。”
姬樾笑着摇了摇头:“无事,我看这书,便当做是歇息了。”
书简之上篆刻出《山河录》三个大字,这里面的内容,至今看过的,想必两只手可以数的过来。
而最熟悉这书卷的,自当是用了七年时间,走遍五湖四海,亲手提笔写下一字一句的姬樾。
他一点点展开那书简,过程中打了好几个喷嚏,吸了一下鼻子,越看越觉得头晕,也不知道里面的内容都看进去了多少,总归是又闭上眼睛睡着了。
这一觉醒来的有些晚,蜡烛多点了几根,身前又多围了几个人。
姬樾有些好奇去找自己熟悉的人,目光转了一圈发现沐铭并不在场。
他眨了一下眼睛,刚好对上了一双凌厉的眼眸,姬樾一愣神,下意识觉得自己睁开眼睛的方式是不是不对,否则怎么看到的都是自己意想不到的人呢?
他重重的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还是这群人,于是只能面对现实。
“洵都将军?你们这是……怎么有兴致来看我了?”
“王上听闻你身体垂危,十分忧心,特意请了医官来看。”
姬樾哦了一声,双眼放光:“劳葙王记挂了,医官如何说?”
洵都淡然的看着他,居高临下:“说你身体娇贵,只能好生将养,出不得一点差错。”
“劳烦费心了。”姬樾自己撑着身体靠了起来,然后才继续与洵都瞎扯,“这群人是?
“为你诊脉的医官。”
姬樾:……
他看这群人更像是来取他狗命的刺客。
况且只是他一个人生病,不知道的以为全沨阳的人都一夜之间病倒在他府中了。
姬樾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如今应当是诊断好了,怎么都还围在这里,蓦然看见这么些人,实在是教我有些心慌啊。”
洵都看了姬樾一会,伸手让那些人先下去了,一瞬间,屋中就剩下了他们两人。
姬樾躺的久了,坐起来的时候又费了些力,衣领被他弄得有些凌乱,洵都站的地方,恰好可以看见一抹白的有些晃眼的肌肤,上面有一颗红痣,与他的目光遥遥相望,让他脑海中不由的浮现出那雪山之上的狼血。
尽管知道不可能,他还是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随后话便说出了口:“你当真是周公子?”
姬樾一脸奇怪:“为何如此问?我的身份还能有假不成?”
“一个体弱的王室公子流落在外数载,任谁都会有疑惑罢。”
“原来是这样,你们怀疑我的身份。”姬樾点了一下头,“如假包换,欢迎来查。”
洵都移开了眼,只觉得这人长得实在好看的过了头,他原先觉得这人狼狈的滚落在地,不过一个废物罢了,后来想了想,能在那种情况下挺身而出为兄挡灾的人,倒是有几分风骨在的。
所以他下意识的在宛渡面前隐瞒了一些东西,如今实在忍不住,便拿出来了说:“既如此,为何你……”
话没说完,门外响起纷杂的脚步声,透过窗影可以看见有人来,两个人一瞬间都没有再开口,只是等待。
人影快要到门前,洵都突然问:“你可有去过洵山?”
姬樾偏了一下头,疑惑的看着他,似是在好奇他为何要如此问。
门在此时被推开,姬樾收回目光,终究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那进来的人是宛渡和沐铭。
沐铭见他醒,连忙走到了他身边,朝着宛渡道:“葙王也看到了,我们公子平日确实是药不离身,此次若不是为了他的天子王兄,又怎么会一路跋涉来到这里,公子是为了大义,还请葙王少些猜测罢。”
宛渡被他横冲直撞的话说的大笑起来:“是孤王的不是了,周公子好好歇息,府上留了医官,任由公子差遣。”
“多谢葙王。”姬樾感觉自己头重身轻,想了一下还是没有起身,只是道,“听闻昭公子死了?我初来这里,也算是与他有过几句话的交情,还请葙王待我转达惋惜之情。”
宛渡看了他一眼,神情有几分微妙,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转身走了。
宛渡离开,洵都自然没有待着的必要,他也拱了拱手,示意告辞。
等人都离去,姬樾脑海中回想起了方才洵都得那个问题,他下意识的看向洵山的方向,心中暗道,若我说去过,你又想知道些什么呢?
洵……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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