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依旧由季灵儿主持赈灾,马车尚未停稳,值守的家仆匆匆迎上来,神色惊惶。
“少夫人不好了,流民里有三人出现高热咳嗽之症,恐是疫病。”
“可有声张?”
一股寒意自季灵儿脊背窜上,此处聚集人口众多,一旦爆发疫病后果不堪设想。
“小的们谨遵您昨日吩咐,未敢声张,已将三人隔离在东南角空帐。”
顾不上踩脚凳,季灵儿纵身跃下车辕,“快带我去。”
疾步到流民聚集处,刚要进帐,玉秀上前拦住她道:“少夫人,疫病会传染,您万不能贸然进入。”
季灵儿定了定心神,又问家仆:“排查其他人了吗?”
“与这三人接触过的都已单独看管,怕引起慌乱,暂未排查其他人。”
“去寻皂角和醋来,多多益善,还有艾草!再让义诊的郎中开些祛毒防风的药方,着人抓药煎熬。”
季灵儿吩咐妥当,用帕子遮掩口鼻打开帐子查探。
“少夫人不可!”秋棠亦急切阻拦,大爷临行前千万叮嘱她们照顾少夫人,实在不敢让她以身犯险。
“我心中有数,你们在此处候着。”季灵儿摆摆手,抬脚步入帐子。
帐内光线昏暗,草垛铺上灰布褥子勉强作榻,三人沉沉躺着,旁边有两名年轻女子,正用湿帕子给病患擦拭额头。
即便她们以白布裹住口鼻,季灵儿仍认出其中一双眉眼,清丽,冷艳,令人过目不忘。
遂错愕道:“怎么是你?”
“大嫂嫂,”姚音然顿下动作同她打招呼,并未起身,“我这几日一直在。”
季灵儿昨日未往诊棚来,亦没人告诉她姚音然在,骤然相对,满心震惊疑惑,短时不知该怎样开口。
姚音然率先打破沉默:“大嫂嫂不必惊讶,每年赈济我都会在此义诊,此事除祖母外府内无人知晓,祖母曾答应替我保密,因而没人告知于你。”
“这样啊......辛苦你了。”季灵儿怔愣着应了声,“他们所患真是疫病?”
姚音然点头,神情凝重,“发热盗汗,咳中带血,是肺疫。”
季灵儿没敢问她有几成把握,只道:“我能帮你什么吗?”
姚音然道:“大嫂嫂在外头操持大局便好,此间有我同春霖足够。”
“你们万万要顾好自身。”逗留久了帮不上忙反添乱,季灵儿叮嘱几句退出帐外。
...
家仆很快将皂角艾草等物运至,照吩咐煮水焚熏。
众人一见这架势,纷纷猜测,有胆大者带头发问:“瞧这架势,不会是有人染了疫病吧?”
“天没亮时有人被单独带进帐篷里了。”
“疫病传染,若真染上了,咱们可咋办?”
恐惧冒头,人群迅速骚动起来,吵吵嚷嚷将季灵儿围了个水泄不通,她寻个高台站上去,提高声音道:“大家别慌,我方才从帐中出来,已查明只是寻常风寒,不是疫病,更不会传染。”
“寻常风寒何至于单独隔开,你不会是诓我们吧?”
季灵儿:“俗话说有备无患,冬日易感风寒,咱们这群人又以残弱居多,风寒传染起来岂非又要花时日和银子治病,未保万一,我才让人熬药汤,熏艾草,大家不必惊慌,按部就班领取即可。”
众人仍不尽信,在底下交头窃窃。
季灵儿故意弯起笑意,以最轻松的语气道:“大伙想想,倘使真是疫病,我早避之不及了,岂会亲自往有病人的帐中去,还站在这里同你们分说,大家既知我是谁,那只要看见我在,就该放心。”
“有道理,她可是秦大当家的新夫人,身份尊贵得很,真要有事,秦家哪能放着她涉险。”
议论声渐渐平息,各自交换过眼神,终是有人应声:“少夫人说得在理,咱们听少夫人的。”
一番话虽稳住了众人,但季灵儿心知此非长久之计,她心里怕的厉害,避开人群回到马车旁,扶着车辕大口呼气,强撑的镇定卸去,冷汗涔湿后背,双腿发软。
她并非受过调.教的大家闺秀,往日庵中有重**事只跟着跑跑腿打打杂,突然被推出来主持大局,她的胆子仅能撑面子,里子已经虚成雪水了。
融化的同时,吸走周身温度。
昨日惩治姚氏送来的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全因她不畏惧姚氏,不畏惧得罪人。
可眼下是疫病,一旦病情扩开,靠她三言两语糊弄不住,又当如何呢?像十年前那样,眼睁睁看着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被折磨到咽气,尸横遍野时由官府点燃一把火,任村庄烧成白地吗?
玉秀唤了许多声,直到伸手碰触季灵儿肩膀,她才猛然回神,眸中散去的神光悠悠聚拢。
“我......我在想万一疫病蔓延起来该如何处理。”
玉秀提议:“要奴婢回去请老夫人或大夫人来主持大局吗?”
“啊?”季灵儿闻言愣住了,错愕看着她。
玉秀以为说错话,“您觉得不妥?”
“不是,”季灵儿摇头苦笑。
流民中出现疫病是大事,回去找拿的准主意的人主持大局是正理,很简单的道理,她为何没想到。
并非没想到,而是在季灵儿习惯一个人熬过所有难关,遇事倚仗他人这种想法,对她而言太陌生。
好似一下子找到主心骨,紧绷的弦稍稍松了些,季灵儿很快定了神,“再等等流民的诊断情况,病情没有扩散迹象便不必惊动府中,一旦发现其中另有发病者,迅速回府禀报老夫人。”
玉秀领命过去。
季灵儿又对秋棠道:“你也去吧,各处都盯紧些,万不可再出纰漏。”
支走二人,她独自靠在马车旁,不断调整呼吸,难压心头慌乱。
幸而玉秀没过多久带着好消息回来:“得病三人皆是外乡流民,昨日来时您及时分离处置,未使病情扩散到其他人,流民中暂时没发现其他患病者。”
“当真?”握在车辕上的手指因激动收紧。
“郎中们问诊过后亲口说的。”
“那就好,那就好,”季灵儿终于宽下心,抬步欲往诊棚走。
玉秀见她面无血色,劝道:“您回马车上歇着吧,外头有我们。”
“不了,我亲自去看看心里踏实,而且疫病到底是隐患,我得在他们看得见的地方。”
天意眷顾,三名病患症状尚在可控范围,按时服用汤药过些时日可痊愈,后半晌流民里虽又冒出两名昏倒之人,万幸只是普通发热。
好容易熬过有惊无险的一日回到秦府,马车停在正门,而非离大房院子近的偏门。
秦家乃五进式穿堂院,共八个大院,十九个小院,院套院,颇有意味幽深之感。
各大院落间隙处会临街另开偏门,日常进出互不干扰。
是以刚下车的季灵儿十分纳罕。经秋棠提醒,再见府内外张灯结彩,方反应过来今日是小年,需去正院问安用膳。
她浑身冷噤乏力,实在想回去歇着,便说:“我不舒服,你去替我回老夫人吧。”
“毕竟是年节,您好歹去见个礼,不让旁人拿了话柄胡说。”秋棠道。
季灵儿没力气同她掰扯,无奈撑着虚弱的身子到正院。
老夫人笑容慈祥:“芮宁回来了,天寒地冻还要你亲自操持,真是苦了你了,快坐下,喝盏参茶暖暖身子。”
季灵儿正要答话,姚氏抢先开口:“母亲说得是,芮宁确实能干,只是年轻好强,险些酿成祸端。”
“这说的什么话。”老太太瞥她一眼,冷下来的语气足以表明态度。
姚氏憋着昨日的气,不肯罢休,“母亲还不知道吧,昨日混进来的流民中有好几个患疫病的,这么大事芮宁瞒着不知会家中,独自做主处置。万一出了岔子闹出人命,岂不叫阖府上下跟着遭殃?”
老夫人眉头皱得更深,威意扫过姚氏。
二婶娘云氏察言观色,温声劝和:“四弟妹说得过了,芮宁是失了这层考虑,好在处置得当,倒叫咱们免一场惊扰,且眼下疫病未扩散,算不幸中之万幸。”
虽是各打五十大板,到底免了一场老夫人对姚氏的正面斥责,否则好好的小年夜都会不安生,老夫人念着她的面子,神色缓和下来。
偏姚氏不是个会看脸色的,嗔怪道:“你也说了是不幸中的万幸,没出乱子是秦家列祖列宗保佑,是咱们命大,她——”
“她到底年轻,还要咱们做长辈的多宽容教导,”云氏再次抢过她的话,“四弟妹素日最疼小辈,对宗劭更是上心,但关心则乱,没得再让人误会了你的好意。”
云氏这番话旁人听不懂,却敲打地姚氏心里一阵阵发虚。
你来我往的争执飘到季灵儿耳中,化作缥缈的嗡嗡声,忽低忽高,她只觉浑身沉重如铅,脚下却似踩在云端。
“芮宁?”似乎是老太太唤她。
季灵儿懵懵抬眼,声线虚浮:“祖母,我身子不适,想先回去休息。”
姚氏刚放下的情绪又提起来,“哟,这就摆起架子来了?”
“芮宁不敢,实在支撑不住,先行告退了。”
季灵儿眼前已经开始发黑,不欲理她,朝老夫人和方淑凤浅施一礼,不等回话,转身向外走。
门毡撩开,冷风裹着雪花扑上面颊的刹那,眼前天旋地转,软着身子向前倒去。
刹那间,有长臂横斜而来,宽厚手掌锁着她的腰肢,跨步越过门槛,轻轻一捞,将人稳稳带入坚实胸膛。
沁入肺腑的寒气里多了一味松香,季灵儿朦胧睁眼,眸底映进一张冰雕玉凿的脸。
秦劭回来了。
这念头竟使她莫名鼻酸。
秦劭与她前后脚回府,刚要进门听见姚氏发难,好奇小姑娘会如何伶牙俐齿回嘴,在门外多逗留片刻,实没想到是这副光景。
丫鬟尚挑着毡帘,门口情形屋内众人一眼不差看全了,脸上各有精彩。
老夫人从诧异到展颜,招手道:“宗劭回来了,快进来。”
秦劭担心她身子,但不好拂祖母的意,将怀中人轻轻扶正,低声问:“自己能站稳吗?”
季灵儿试着感受脚下,方才的头晕目眩已稍有缓解,只站着应是不成问题,她点了头。
刚松开手,她又猛然抓紧对方衣袖,檀口微张,小声吐字:“还是晕。”
秦劭垂眸,白嫩指尖泛着青白,带着袖口微微颤动,分明是冷得厉害。
抽出衣袖,将人裹进大氅,拢着她上前向老夫人问安。
大氅遮着季灵儿半张脸,亦挡住她突如其来的小心思。
秦大爷:回来就给媳妇撑腰
注:秦家构造参考山西渠家大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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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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