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哄笑,秦劭有些头疼,淡淡扫了他一眼,揉着眉心不接话。
他贪欢?分明是小姑娘白日贪睡半夜睡不着,偏巧屋里有本不适宜翻读的民间志怪小说,是他先前从弟子手里收来的,随手搁在案头忘了收,被她找到,心血来潮翻看起来。
她看得投入,夜晚北风又刮的紧,呼啸声听进耳中成了鬼魅游廊,冤魂呜咽,花窗上枯枝摇曳投下的影子成了邪祟在张牙舞爪,连灯芯爆开的细微声响都能将她吓得惊呼。
如此,不仅她更难入眠,还硬生生将他折腾醒。
寒冬腊月里,小姑娘被志怪故事吓出一身冷汗,他这才摇铃叫水,沐浴后好不容易哄着她收了书,依旧怕得不敢熄灯落帐,直到寅时将尽,她熬不住困盹睡下,他得以安歇片刻。
秦劭不辩解,众人只当他羞于应对,略调侃几句揭过。
屋内其乐融融聊着家常琐事,外头小厮跑来禀报,说二老爷和二少爷回来了,马车已经进了巷口。
“好,好,可算盼回来了,万幸没误了祭祖的时辰。”
老夫人激动地忘了伏在膝上的人,动作幅度不由得大了些,季灵儿惊醒,正见姚音然扶着云氏起身。
揉着惺忪睡眼,未及反应,门外传来一阵喧杂,毡帘猛地掀开,一前一后进来两名男子,头戴风帽,身披大氅,肩头铺着未来得及打落的雪粒。
众人刚露出的笑意,在看到紧随其后进来的第三道身影时,瞬间冻结了。
那是一个披着水红色狐裘的女子,姣好的鹅蛋脸上带着怯生生的惶恐,垂着头不敢看人。
嗅到诡异的味道,季灵儿瞬间清醒几分,看那女子年岁,似乎和归来的二少爷秦勘差不多,难不成......
风流债的念头在脑海兜转,转而看向僵在原地的婆媳,姚音然依旧是副清冷神情,云氏却沉了脸色,手紧紧攥着帕子,指节都泛了白。
屋内寂静无声,各种各样的审视落在那女子身上。
老夫人先反应过来,开口问是何人,语气已没了早前的温和。
女子十分惶恐,往二老爷秦锡身后缩了缩。一个简单的举动,无声胜有声。
季灵儿在心中惊呼天爷,这下有热闹瞧了。
秦锡咳一声定神,越过一旁的发妻云氏,拉着女子直愣愣跪到老夫人跟前,惊得季灵儿从座上弹起来,退至一旁。
“母亲,”秦锡叩首,朗声道:“正好今日人齐,儿子有件事要禀明,这是慧娘,出身寒微但品性淳厚,在外对儿多有照拂,儿欲纳她为妾,望母亲恩准。”
“休想!我秦家决不允许来历不明的女子进门。”老夫人脸上的庄重瞬间化为铁青,手中的沉香木佛珠攥得死紧。
秦锡:“慧娘只是家道中落,并非来路不明,且她已怀了儿子的骨肉,儿子断不能让她们母子再流落街头。”
老夫人呼吸猛地一重,季灵儿赶忙上前替她抚背顺气,余光留意跪着的慧娘,原以为是身量丰腴,现下看腹部的确有明显隆起。
云氏脚下踉跄,亏得姚音然扶住她臂膀,缓缓退回座中,眼睛死死望着那低头垂目的女子,嘴唇颤动,一句话说不出来。
四老爷秦锦紧张母亲,见状嘴唇嚅动,想起身却被身旁的姚氏扯着袖子瞪回来。
长兄早逝,秦锡是兄长,是长辈,老夫人尚气得不言语,无人方便开口议论二房私事。
三老爷秦钰依着同二哥关系不错,提醒道:“二哥,你未免忒心急了些,瞧把母亲气的,多大的事不能过了年节慢慢商议,如今这般闹,好好的年节都乱了。”
连季灵儿都听得出话里的缓兵之意。
秦锡这会子油盐不进,梗着脖子犟:“三弟这是什么话!她怀的是堂堂正正的秦家子嗣,为何要躲藏?今日祭祖,正让祖宗知晓添丁进口之喜。”
“无媒无聘,何来堂堂正正?我秦家虽世代商贾,也教你们读过书晓过礼的,祖宗规矩断不容不清不白之人入宗祠,辱没门楣!”老夫人终于开口,声音愤怒颤抖。
秦锡怫然不悦:“母亲!慧娘是孤女不假,可她绝对清白善良,若您不容她,便是也不容我,那我——”
眼瞧着二老爷以脱离家门相胁,老夫人手中的珠串重重砸在扶手上,随着一声脆响,全场鸦雀,断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地上,四散滚落。
“母亲息怒,”云氏经姚音然搀扶着站起身,脸色苍白,背脊挺得笔直,目光从跪地的二人身上收回,漠然道:“她既怀有夫君骨血,赶出去难保叫外人戳咱们秦家脊梁,儿媳请母亲开恩,让她在府上安顿养胎。”
云氏愿意退让,老夫人却不愿坏规矩,迟迟不松口。
云氏转对自家丈夫道:“你我夫妻多年,我愿喝她一杯妾室茶,全你与她的情谊,但尚未行礼,直接入祠实在不妥,祭祖是家族大事,祖宗规矩不可废,夫君难道要连累心上人与你一起背负不孝的骂名吗?”
识大体,顾大局,全婆母与丈夫颜面,守家族规矩。她的每一个字都似拿匕首从心上剜出来的,满屋子听者,无一不为之动容。
季灵儿只觉得气愤,憋闷,却无可宣泄。
岂料秦锡竟连这个台阶都不肯下,执意叩首到底:“秦家若不肯容她,只能恕儿子不孝,情愿与她一同离去,另立门户!”
“好,这就是我养出来的儿子,你......”老夫人已是怒火攻心,一句话说不完,便剧烈咳嗽起来。
吴嬷嬷早见势头不对将丫鬟全遣到外院,此刻自己给老夫人端茶汤,方淑凤赶忙上前搭手顺气,二老爷仍倔强地跪着。
季灵儿再难忍下去,刚一个“二”字出口,被一道更凌厉的声音抢了先,循声看去,竟是姚氏。
“二伯兄!”姚氏柳眉倒竖,尖声道,“二嫂嫂这般委曲求全,你还要得寸进尺,当真以为秦家没了规矩不成?这不知哪儿来的狐媚子,趁着年节挟子上位,逼得母亲昏厥,嫡妻难堪,搅得家宅不宁,你还当她是个宝,真是瞎了狗——”
“四弟妹!嘴上积德!”她越说越难听,三老爷秦钰赶紧出声制止,同时给四弟使眼色。
秦锦惧内,哪敢真劝,何况明知劝不动,苦着脸扯扯姚氏的袖子:“夫人少说两句,今日年三十,和气为贵,和气为贵。”
姚氏正在气头上,见三老爷插嘴,丈夫又这般窝囊,更是口不择言,矛头转对秦钰:“三伯兄充什么好人?你自个儿在外头置宅子养戏子的事藏好了吗就来替别人出头,真是一丘之貉!”
“你你你,胡吣什么!”秦钰面红耳赤,气得直跺脚,反驳不出半句实在的。
这厢吵得不可开交,那厢老夫人手中拐杖连连点地,咳嗽得直不起腰。
“都住口!”沉冷的怒喝如惊雷炸响,瞬间压过所有争吵。
冷眼旁观的秦劭一步踏出,面色寒峻,冷眸扫过满堂,在季灵儿身上顿住。
“先扶祖母去内室休息。”这一声放得很平静,甚至暗中弯起嘴角朝她露出一抹抚慰的笑。
待她和吴嬷嬷一左一右搀扶着老夫人离开,秦劭端起当家人的气势重新开口,“各位叔叔婶娘,照理说我一个小辈不好置喙长辈家事,但父亲临终前将家业托给我,各位当时全在场,也都应了,如今我说不得也得说得。”
“在秦家祖宗家法是铁律,二叔想另立门户,可以,但得依家法来,连带二婶娘和宗勘一并请出族谱,另记新户。”
秦锡不服:“这些年我可为秦家出过不少力。”
秦劭:“是,您风餐露宿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头,全是为秦家,这些无人不认,但那是您作为秦家二老爷挣的,一笔一笔归的是秦家大帐,二叔违背家法自请离去属于净身出户,并非寻常分家,秦家财产您,二婶娘,以及宗勘,一律不得分毫。”
他语气不重,但字字如铁,压得人喘不过气。
秦锡气急:“你想独吞家产不成?”
秦劭:“二叔此言差矣,我讲得是祖宗规矩,在场无一人不知。”
略晾了秦锡片刻,倏然放松口气道:“自然了,倘使二叔这些年瞒着家里在外头置办了私产,想必也不会在乎这些。”
话音未落,堂上众人皆变了脸色,既是以秦家名义经商,何来的私产,秦劭这话分明是挖了坑给秦锡跳,可转念想,他不会平白问出这话,结合二房又死活要自立门户,不定真有不可告人的隐情。
三老爷亦明白过来,不可置信看着二哥。
心说难怪,难怪连亲儿子都帮着带野女人和私生子回来,感情是早打好算盘,在外头藏了私,又想借分家把家里的产业也卷走一份。
自己竟傻憨憨给人当枪使,反被揭了老底。
*
扶着老夫人出来,季灵儿时不时回头,她清楚秦劭那般架势通常要训人,可闹事的是长辈,他竟连长辈都敢训吗?实难想象堂上场面,忍不住频频回头。
老夫人和吴嬷嬷相视一笑,宽慰她道:“你不必担心宗劭,他能压得住场子。”
她才不担心,好奇罢了。
老夫人又道:“宗劭让你陪我出来可见心中十分在意你,他实是个容易心软的,你可别因他面上一丝不苟就远着,要多亲近才是。”
“心软?”季灵儿没瞧出来。
老夫人有心撮合二人,半开玩笑道:“你若不信我说的,自己试试便知道了。”
说完竟还精神矍铄地同她耳语几句,哪有方才在堂上气到晕厥时的颓唐。
季灵儿十分疑惑:“您不为二叔的事生气了?”
老夫人意味深长道:“气自然是气的,但我若事事都气到心里,这把老骨头早不中用了,哪能撑到看宗劭娶亲生子。”
待到吉时。
秦家老小整整齐齐聚在祠堂,个个身着盛装,面容肃穆,二房一家也在,没有慧娘,风雪依旧,堂上风波似乎从未发生过。
女鹅:这场我是吃瓜群众,我的戏份在下一章,期待大家继续收看哟[害羞][红心][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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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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