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百姓一阵喧哗,陈蝉躬身,反手拉着楼一的胳膊要跑,火石电光间,白秋川出手如风刀,骤然按在了他俩往前数第三个人的肩上:“你就是公输家的传人?我们等你许久了,你徒弟说你七天前就该回来,怎么,我们是无常索命,怕要了你的魂?”
对方半眯着眼赔笑:“官爷,你怕是认错……”
白秋川拿出画像,展开,贴着他的脸,朝一旁噤若寒蝉又忍不住看热闹伸脖子的百姓问:“你问问他们,像吗?”
公输先生:“……”
“你先出来,有个事问你,”白秋川拿出刚才那把刀,当着面比划,“做成伸缩的,能办到吗?”
那位公输家的家主年岁不大,想是知道是谁托他办事,紧张得汗如雨下:“你,你们做来干什么使?”
“酬金不会短你,不该问的不要多问。”白秋川冷脸威胁。
公输先生摇摇头,道:“若不知道作何使用,恕难从命。你这刀要能屈能伸,听这意思,也不像要取人性命,可刀剑无眼,总归要问清楚,万一失手,害了人,算谁的?”
“你是怕我们将军拿去暗杀王室公卿,连累你们全家吧!你放心,就你这点小把戏能杀得了皇帝,建康台城该请你去统领御林军,你还能混得这么穷?”
白秋川嗤笑一声,但也因他的话而迟疑,他知道崔俨的打算,若要万全,也确实应当谨慎对待,反正附近的人也不知道他们在议论谁,这里离瑕丘百里路遥,话又飘不到陈蝉耳朵里,于是大手一挥:“我们老大要让对方假死!”
“怎么个假死法?”
“让他逃,等他放松戒备时追上去,反抗中捅上一刀,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他‘身死’,实际上做一个障眼法,刀不伤人,只以气劲将人击晕,令其死里逃生,具体细节还需敲定,反正就这意思。”
陈蝉身形踉跄,竟是不知道崔俨为了彻底占有他,提前筹谋,要他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会不会他如今平安逃去青州,皆在他的算计之下?
若不是阴差阳错碰到白秋川,恐怕自己还蒙在鼓里。
“走!”
陈蝉当机立断,趁着白秋川在跟那位公输家主磋商,注意力不在附近过关的百姓身上,拉着楼一悄悄从队伍里退出去。
楼一牵马,背过身时,白秋川冲这头扫了一眼,陈蝉按住楼一的脑袋,两人佯装丢了东西,原路寻找,他很快收回视线。
两人紧张得俱是一身冷汗,如果不幸落在白秋川手上,他陈蝉就会从此除名,无人知晓他还活在某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他不敢赌啊!
经此一役后,若是在被捉回去,崔俨铁定有所防范,不会再像以前一样,让他随意走动和人接触,即便他不杀自己,也只会把他关在与世隔绝的地方,再没有自由可言。
还说什么不会再逼迫他,可见是鬼话。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楼一边走边问,绕路费时,千辛万苦到得海湾,万一找不到船,前路将会十分艰难。
陈蝉脸色发青,按原本的计划,他们将会在进入青州后放马,改为步行,闻家老马识途,定会返回别庄,届时崔俨便无法摸清他们离开平阳后的路线。
现下放马,为时已晚,陈蝉紧握着缰绳,唯恐对方已经识破他的意图。
楼一知道他在思考对策,不敢出声打扰。
几个心念辗转,陈蝉下定决心,与其担惊受怕不知道崔俨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再赐自己假死,倒不如顺水推舟,掌握主动权。
是他小看了崔俨这个武夫,如果他那么好对付,当初在鲁县一战的里应外合反歼计就不会功亏一篑。
“我们不出海,也别去琅琊,直接绕道往西南边走,走最难走也最危险的那条路,去彭城。”
仇安坚壁清野,但随着青州大势已去,援军屁滚尿流回撤,双方都明白,徐州大战一触即发,而崔俨为了不让对方窥探出他的异动,一直派人频繁骚扰边境,两军交界处虽没有全面开战,但小摩擦时常发生。
“未来若要下徐州,郑家的军队会从睢阳分兵,一支想办法拿下谯城,往东支援,一支则直接向东,和崔俨合兵两线进攻徐州,楼一,既然他想我以死消失,那我就死吧!”陈蝉勒着缰绳掉头,眉眼间浮上一丝疯狂:“走,我们再利用郑家一次!”
三日后,鄫县,陈蝉行踪暴露。
崔俨果真如预料那般向东,亲自带人追索,两境陈兵部署,未有大动,只传令边防戒备,要瓮中捉鳖。
半路上,他接到白秋川的来信,信中声称自己找到了公输家的人,又大谈如何大费周章,设卡拦截,以完成任务。
崔俨心焦如焚,起初并不在意,毕竟人都跑了,一身行头备得再是精妙,戏也唱不下去,但他纵马过境,却鬼使神差冒出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于是,他叫信使召来,详问设卡的位置,再加以琢磨,立刻飞鸽询问白秋川是否见过仿似陈蝉和楼一二人的可疑人员。
至此,白秋川才知道,不久前正主居然在崔俨眼皮子底下成功逃出了瑕丘,并如泥牛入海,至今不知下落。
震惊之余,他立刻去信,把自己这头的情况翔实以告,又毛遂自荐,申请带兵回来帮忙。
身边下属智囊各有见地,但崔俨并未采纳,而是直接传令,让白秋川去海滨闻家的旧船厂守株待兔,自个脑筋一转,却要来个大转向,往东南方向的琅琊郡去。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陈蝉这么惦记他大哥,没准会虚晃一枪,前去调查。
正当他怀疑陈蝉弃海路而寻陆路走时,姜公彦带着两个都伯风尘仆仆赶来,手里有了音信——
鄫县发现可疑人员。
崔俨促声问:“抓到了吗?”
其中一名都伯郑重颔首,亲自开路,他二话不说,快马加鞭带队赶去。
然而到了地方,却是空欢喜一场,人是抓到了,不过抓的却是楚军的斥候。
严刑拷打下才知道,仇安一直在密切监视兖州驻军调动轮休的动向,不仅派遣细作混入崔家军中,且多次派人在兖州与徐州之间的缓冲地带掠地探路,根据斥候的说法,安插部署皆瞄准了微山湖以东一带,也就是说——
崔俨心凉了半截,如果自己的探子截获的不是假消息,陈蝉既没有出海,也没有转战琅琊郡,那么就只有过微山湖直接往彭城过境一条路,仇安的先遣队碰到自己的部下不会如何,但若是碰上被追得慌不择路的陈蝉,恐怕……
不等从敌方俘虏嘴里撬出更多军情,崔俨心急如焚扬鞭,又指着姜公彦说:“给微山县驻军下令,全军整备,如果遇到仇安的人,直接打,叫他们有来无回。”
说罢,他不迭又呸呸了两声,在心里骂自己乌鸦嘴。
陈蝉还不一定会遇到楚军,楚国陈兵徐兖二州边界,自己难道就没有在边防设卡,鄫县后起码三道关口,陈蝉碰到自己人的可能性比迎上仇安大得多得多。
崔俨握着心口的莲花,语气不禁又温柔了几分:“叫他们也留意陈蝉,如果他现身,肯乖乖跟他们走,不要伤他,他身边那个跛子也别杀。”
姜公彦领命,又问:“那这两个斥候怎么处置?”
“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一切按上元那天的计划来。”他将红穗子串起的砗磲塞回怀里,横刀立马,吹了声口哨:
“儿郎们,跟我走!”
除夕后,借着拜年,郑钦秘密找他商量过一次,郑家军重新做了战略部署,没有如崔俨期待的那样,把郑泉之留下来配合南征,而是将郑绥之和他手底下带过的一营兵调到了泗水附近,配合他分兵开拔宿州,夺取淮北。
这安排崔俨并不满意,但郑钦解释,要将大儿子调去后方,防备雍州军突然发难,腹背受敌。
郑绥之能力平平,铁定搞不定陆乐宜这等久经沙场的老将,而郑钦坐镇中军指挥,轻易不出战,几个儿子里,也只能派郑泉之出阵。
郑钦出于保全豫州考虑,南下的压力都向崔俨倾斜,崔俨可以承担,但这并不代表他愿意全面接受一个拖后腿的家伙,所以,他从郑钦那里讨了一道令,把在兖州胡吃海喝混了几个月的郑绥之先发配到边防去备战。
此时赶赴鄫县,他心里没来由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旋即招来冯晦问:“郑绥之现今在何处?”
再怎么说,郑十一也是郑公的亲儿子,领的又是郑家自己的兵,还不至于把他当敌人日夜监视,手下几个将领问了一圈,都没有确切的消息,冯晦立刻飞鸽传信,不日得到回复。
“报,小郑将军此刻并不在边防大营——”
又说郑绥之那一头,他每天带人巡边,时不时和楚军发生摩擦,仇安派人越过缓冲区本就不是为了先战,只是为了安插细作打探军情,一开始还躲躲藏藏,后来次数多了,发现不是崔俨指挥,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立马改换策略主动骚扰。
反正打不过就跑,一跑就像缩头乌龟蹲上十天半个月。
郑绥之年轻气盛,跟着父亲在北线打过燕人,又跟着叔伯们在雍州和江夏王交过手,俱是打得酣畅淋漓,从没有这么憋屈过。
军队里渐渐传出闲话议论,终于有一天,他抓到几个斥候,也没和任何人商量,擅自作主,带了一队人向东北越过微山湖,前去鄫县堵截,势必要借机杀杀对方的威风,同时抓几个贼首树立威信。
也就在那一天,陈蝉顺利越过关隘到达鄫县,他利用崔俨的追兵,假装自己被逼入绝境,和楼一在钟罗山下祊河边,拿出郑崇和的令牌,顺利过关,跟边防要了一条军船,谎称自己遭遇了埋伏,要去报信。
崔俨调动兵马追捕,自然不敢招摇声张,一来怕有心人挟持陈蝉,威胁自己,二来也怕亲卫动向叫探子探了去,他原本也不该为了一个人而如此不理智。
因此,最先探到陈蝉踪迹的追兵,并没有携盔带甲,而边防之外,各路州内关卡多用的兖州本地士兵,大多又认不出崔俨亲部,乍见陈蝉和楼一这般狼狈,又听说郑绥之巡边途中几番失利,自然而然把他们当成了遭遇楚军的残兵,丝毫没有怀疑。
上得船,陈蝉与楼一一道拼命摇桨,等彻底离开大营,立刻换掉了军船上的标志,将弩机藏于舱内,顺流而下,慢慢闯入战场。
郑绥之从抓到的探子手里拿到第一手消息,正带兵埋伏,两岸民居被临时征用,供他们安营扎寨,佯装渔民,余下的先锋则在芦苇荡里日夜守株待兔,随时准备打响前哨战。
船只飘来,所有人都手持武器,紧张了起来。
“报——”
“将军,河上见船,有人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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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66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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