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门铃和手机铃声像两把冰锥，狠狠扎进郁零非紧绷的神经。他猛地一颤，几乎从地上跳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刚才画作带来的惊悸尚未平复，新的恐慌又攫住了他。
欧堇……这个名字在屏幕上跳动，透着一股不依不饶的劲儿。
接？还是不接？
不接的话，外面按门铃的人会走吗？如果是熟悉郁司明的人，长时间不开门会不会引起怀疑？甚至……报警？
郁零非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口的干涩和心脏的狂跳。他告诉自己必须冷静，现在他是郁司明，至少表面上得是。
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不像刚睡醒或者受惊过度，然后滑动接听，同时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走向门口，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喂？”他对着手机开口，声音刻意压低，带上一丝刚醒般的沙哑和不耐。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干练西装套裙的年轻女性，正是手机屏幕上名字的主人——欧堇。她一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正打算再次按向门铃，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
听到电话接通，她立刻语速极快地说道：“枯井老师！您总算接电话了！您在家对吗？我在您家门口。快开门，出事了！卜老那边需要您立刻过去一趟！”
她的声音透过听筒和薄薄的门板双重传来，带着真实的紧迫感。
郁零非心里咯噔一下。枯井老师？卜老？这些称呼瞬间和他脑海中那些关于画廊、画展的碎片记忆连接起来，虽然模糊，但足以让他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他不能不开门，也不能表现得太异常。
“等着。”他对着手机尽量简短地回应，然后挂断了电话。
透过猫眼，他看到欧堇松了口气，但焦急的神色未减，开始低头快速打字，似乎在回复什么消息。
郁零非快速扫视了一下这个极简到冰冷的客厅，深吸一口气，拧开了门锁。
门打开的瞬间，欧堇几乎立刻就抬起头，目光急切地投向他：“老师您……”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眉头瞬间蹙紧：“您怎么还没换衣服？而且您脸色怎么这么差？昨晚又没睡好？还是身体不舒服？”
郁零非心里一惊，面上却只能强作镇定。他此刻还穿着郁司明那身睡觉穿的深色丝绸睡衣，头发微乱，脸色因为刚才的惊吓和混乱肯定好看不到哪里去。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嗯……有点头疼。”他侧身让开，“进来说吧。出什么事了？”
欧堇快步走进来，语速依旧很快：“是《Flykt fra verden》那幅画！昨晚拍卖会后，负责搬运的画廊工作人员不小心——当然他们坚决说是意外——总之画框的边角有了一些轻微的磕碰痕迹！虽然画芯没事，但卜老都快气疯了！买主那边虽然还没最终敲定，但一直有意向的是那位很难搞的周夫人，她要是知道这事，很可能就直接不要了！”
郁零非听得云里雾里，但抓住了关键词：一幅画、磕碰、买主可能不要。这听起来确实是大事。
“卜老让我立刻接您过去，需要您亲自鉴定一下损伤程度，最好能当场给出一个修复方案和评估，稳住买主。周夫人那边已经听到风声了，正在赶过去的路上！”欧堇急得嘴角都快起泡了，“您快换衣服吧，我们必须在周夫人到之前先赶到画廊！”
郁零非站在原地，感觉血液都快冻僵了。换衣服？他怎么知道郁司明的衣服放在哪里？就算找到了，那些一看就价格不菲、风格迥异的西装，他会穿吗？更重要的是，鉴定画作损伤？修复方案？他一个高中生，连颜料牌子都认不全，去鉴定知名画家的画作？！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一去绝对露馅！
“我……”他张了张嘴，大脑飞速旋转想找借口推脱，“我觉得我状态不太好，可能判断会不准……能不能……”
“枯井老师！”欧堇打断他，语气带着恳求甚至是一丝不容拒绝，“现在不是状态不好的时候了！卜老说了，这件事必须您出面才行！只有您的判断那位周夫人或许还能听进去一点，画廊和搬运公司的人说什么她都只会觉得是在推卸责任！求您了，赶紧吧！”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郁零非，里面充满了焦急、信任，还有一种“您不能再任性了”的意味。
郁零非感到一阵绝望。他看着欧堇真切焦急的脸，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合理的理由能拒绝。拒绝只会显得更加可疑。
他咬咬牙，硬着头皮道：“……好，你等一下，我换衣服。”
他转身，凭着直觉走向可能是更衣室的方向——幸好这房子大虽大，结构却不复杂。他推开一扇门，果然是更衣室。他走进去，反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脏跳得厉害。
怎么办？怎么办？！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卧室，最终落在那个巨大的衣帽间上。他冲过去，拉开衣柜门，里面整齐悬挂着一排排的西装、衬衫、大衣，色调无一例外都是黑、白、灰、驼色，一如这房子的风格。
他随手扯下一件白衬衫和一套看起来最普通的深灰色西装，手忙脚乱地脱下睡衣，开始往身上套。
衬衫的扣子精致小巧，他哆哆嗦嗦地扣了好几下才扣好。西装的剪裁极为合体，几乎是为郁司明量身定做的，穿在他身上……似乎也正好？他来不及细想，又找到一双皮鞋穿上。
走到穿衣镜前，镜子里的人穿着妥帖的西装，身形颀长，除了脸色苍白、眼神惊慌之外，倒真有几分青年艺术家的样子。
只是这壳子里面，已经换成了一个快要被吓破胆的高中生灵魂。
没有时间犹豫了。郁零非深吸一口气，努力模仿着记忆中郁司明那种冷淡疏离的表情，打开门走了出去。
“走吧。”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欧堇早已等在门口，见他出来，立刻将一件驼色大衣递给他：“外面风大。车已经在楼下等了。”
郁零非接过沉重的大衣，跟着欧堇快步走进电梯。电梯镜面映出他穿着昂贵大衣、一丝不苟的身影，和他内心那个穿着校服、想着选科表的高一学生形成了荒诞的对比。
电梯下行时失重感传来，让他一阵眩晕，仿佛正坠向一个完全未知的深渊。
他能骗过所有人吗？
他能应付得了那个“难搞的周夫人”吗？
如果露馅了会怎么样？
这些问题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几乎让他窒息。
车库里的冷空气扑面而来，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静静停在那里，司机已经恭敬地打开了后座车门。
欧堇示意他上车。
郁零非攥紧了手心，那里因为紧张已经全是冷汗。他低头，钻进了车厢。
车门在他身后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仿佛隔绝了最后一丝退路。
车子缓缓驶出车库，耀眼的阳光瞬间涌入车窗，将车内照得一片通明，却丝毫驱不散郁零非心中的寒意和那片笼罩世界的灰暗滤镜。
他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陌生而繁华的城市街景，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
他现在是郁司明。
他不知道郁司明去了哪里，也不知道这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
而他对自己即将面对的一切，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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