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邑不自觉地跟上她的步伐，却不敢靠得太近。
代若走到这片秘境的中心山谷，里面那熟悉危险的气息在呼唤她。
移形换影，代若的速度变快，几下就进了山谷内，将洛邑甩在后面。
山谷中间有一个祭坛，上面插着一把漆黑的剑，剑身分出无数的锁链，深入地底。
符文灼痛了代若的灵魂，他们曾死在这把剑下，灵魂被吞噬撕裂。
剑中的残魂也感受到了代若及其识海残魂的存在，颤动着，锁链碰撞发出声音，引来了阵阵低吼，大地也为之颤动。
代若却不惧，只是突然有些出神，这是一条不归路，回不了头。
不过，她早已踏上了，不是吗？
不再迟疑，右手持剑，缓缓拔出，锁链在一步步瓦解，锁魂剑得以解除枷锁，符文在狂啸。
她本就脆弱的识海承受不住这种冲击，灵魂蜷缩在角落，身体被暴动的残魂接管。
是举世无双的战狂挥斩嗜血刀意，劈开山河，戮尽眼前敌；
是铜筋铁骨的铁匠淬火铸身，千锤百炼，硬撼八方攻势；
是善感多情的琴女拨动冰弦，清音涤世，温润灵力滋养天地心。
被代若落下的洛邑独自在外，刹戈在手，与小妖兽战斗，思索着出秘境的方法。
突然，地动山摇，蜚、朱厌、钩蛇……全是传说中能屠城灭国的存在。
洛邑屏住呼吸，却见少女持剑而立，身影在凶兽间穿梭，她使着洛邑从未见过的招数，在那刀光剑影之下，那些传说中的巨兽便如蝼蚁般倒下。
一道猛烈的凶兽爪印向她袭来，她躲也不躲，挥出几道赤红色剑影，在倒去的凶兽眼中映出她眼中的疯狂。
青翼兽想要趁机偷袭，她身形一晃，再一定神，寒冷冻结呼吸，她身法如风，在风刃中穿梭，游刃有余。
风在她脸颊留下血痕，她的眉目变得柔和，如水的波纹覆盖全身，血痕随水波向远方而去。
血溅在她脸上，她连眼都没眨一下。
明明是一个人的战斗，却有着无数人的影子，天地为此沦为配角。
最后一头凶兽倒下时，阳光恰好穿透云层，照在她身上。
少女站在山巅，手里的铁剑不知何时换成了柄刻满诡异符文的黑剑，满身血污却难掩一身清绝，像从画里走出来的神祇，她低眉，面容沉静。
她向他走来，一步又一步，洛邑的心跳随着她的步伐而跳动。
突然，她眉心一道浮现，整个人脱力一般，倒在了他怀里，虽满身血污，却是柔软的。
代若在族长的帮助，镇压了暴动的残魂，重新控制了自己的身体，支起自己身体，面容平静。
“抱歉。”
洛邑看着她，有些失神，从储物戒里摸出件干净的外袍，单手捧着递过去，声音竟有些发颤：“姑娘……换件衣服吧。”
少女看了看他，良久，伸手接过。
洛邑的心猛地跳起来，像揣了只兔子。
等少女换好衣服从溪边走回来时，洛邑彻底看傻了。
褪去黑衣的她穿了件翠色罗裙，墨发湿漉漉地搭在肩头，眉眼间的冷冽淡了些，却更显得亮眼，像远山的雾，近水的月，让人移不开眼。
“多、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洛邑结结巴巴地说，脸颊有些发烫。
少女没说话，转身又走回山谷。
脚下的路横尸遍野，却在极致的实力下有了几分平静，无人敢扰。
洛邑连忙跟上，进了那处山谷。
幽暗的环境，洛邑有些不适，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呼啸而出。
代若走到祭坛上，虽然周围都在战斗时被毁灭颇多，但那锁剑的铁链仍在原地。
代若伸出右手，符文回应了她的呼唤，磅礴的灵力汇于手掌，铁链被她捏得粉碎，终于暴露了伪装，幻化为金光，直冲天际。
代若的灵力幻化为紫黑色锁链，将金光困在其中。
洛邑听到金光尖锐的叫声，从脑中响起，控制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金光似是得到拯救一般，从枷锁中逃出，如倦鸟归林般射入洛邑身体中，瞬间融入他的四肢百骸。
洛邑只觉一股温润却磅礴的力量在体内荡开，先前激战的疲惫一扫而空，伤势被治愈灵台一片清明，甚至连对周围环境的感知都敏锐了许多。
但下一秒，他就对上了代若冰冷的审视和周围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顿时打了个寒颤。
“我…我不是故意的。”他慌忙解释，同时也暗自心惊那金光的来历。
代若闭了闭眼，算他幸运吧，在族长的镇压下，她能在残魂中控制自己的身体。
只不过，剑光一闪，洛邑脸颊出现一道伤口，血液困在代若指尖。
代若摩挲着指尖，感受那纯正的灵力，像…太阳一样，温暖治愈，却不会灼伤人。
待肌肤和符文吸收完洛邑的血液，代若转身。
“跟我走。”
连续的宽容无意中消解了洛邑的害怕，他动了些念头，一路絮絮叨叨：“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是夏衍人吗？你这剑法太厉害了，能不能教教我？”
常言道，惟才是举，夏衍正值危难，正是需要能人的时候，就算不能招纳，加些好感也行。
代若眸间的符文闪烁，却不灼烫，残魂在战斗中得以发泄，终于安静了下来，代若也得以喘息。
他说了一路，少女始终没应声，直到走到一处山涧旁，洛邑指着水里的鱼眼睛发亮：“姑娘，我烤鱼给你吃啊？我烤的鱼可好吃了！”
少女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洛邑被那目光看得心头一跳，手忙脚乱地拔剑刺鱼，生火烤制。可不知怎的，鱼烤得焦黑，还带着股腥味。
焦黑的烤鱼举在眼前，洛邑脸上带着一丝尴尬的期待。
代若的记忆告诉她，这似乎并非食物应有的形态和气味，但她的鼻尖嗅不到任何焦糊或腥味，舌苔也反馈不出一丝味觉的预兆，只有一片虚无的空洞。
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壁障，将她与这世间百味彻底隔绝。
洛邑被代若的眼神看得尴尬，溪里忽然跃起条十余米长的大鱼，直扑他而来！
“找死！”洛邑燃起火翼，刚要反击，却见少女屈指一弹，从溪中凝结一道水箭精准地穿透了大鱼的七寸。
大鱼砸进水里，溅起漫天水花。
洛邑回头，看见少女收回手，淡淡道：“这下，你欠我两次了。”
“啊？”洛邑愣了愣，忽然笑起来，“那我以身相许怎么样？”
话刚说完，就对上少女骤然变冷的眼神，连忙改口：“开玩笑的！我一定好好报答姑娘！”
少女看着他，沉默片刻：“我叫代若。”
洛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代若。
这两个字像带着魔力，在他心里反复回荡，与那击溃他的一剑一起，成为他忘不了的存在。
离开秘境时，天空忽然乌云密布，出现一个深紫色的旋涡，浓郁的雷霆之力溢出，几道雷电向他们袭来。
洛邑转头，只见代若挥剑，剑身轻荡，铮铮神雷化为绕剑柔。
这般戏耍，似乎也激怒了暗中的人，一瞬间，雷电密布，似有屠世之势。
隐隐的旋涡对准了代若。
不合时宜的战意在肆虐，所幸有更多的理智拉她回头。
洛邑下意识想挡在她身前，却被代若按住肩膀。她的指尖微凉，他却觉得烫得惊人。
“别怕。”她轻声说。
话音刚落，那些雷电竟在靠近洛邑时纷纷消散，仿佛有双无形的手在护着他。
代若看着这一幕，眸色深了深：“看来，你真是天之骄子。”
天道的宠儿。
“那……我能不能跟着你？”洛邑凑近了些，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你看，我能当个诱饵……不，我是说，我的血好像对你有点用？而且万一再打雷，我还能……挡一挡？”
他有预感，他会极速地变强。
他努力找出自己的价值，眼底的光芒却像团永不熄灭的火，灼灼地望向代若。
代若看着他眼里的光，像看见了团永不熄灭的火。
代若的脑袋有些胀痛。
【这样好啊！有了他，就不怕什么雷劈了，直接提剑干到那孙子面前，万年仇恨，终于能报了！哈哈哈哈哈！】
是燃烧了万年的怒火，在时光中保存到现在，已经变得失真，只留下愤怒二字呆板地刻在脑海中。
【可他也是一个无辜的人，我们在深渊之中挣扎，何必再连累别人呢？】
应该是温柔的声音，带着悲悯与痛苦，代若暗暗地想。
【他自己主动的，又怪不得我们。】
【可是……】
……
从锁魂剑中归来的残魂意识相对完整，竟然还能吵架，代若置身事外，眸中符文翻飞，有些恍惚。
她沉默良久，轻轻“嗯”了一声。
洛邑的笑瞬间灿烂起来，像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远处的风里，似乎传来了神虎关的号角声，夹杂着隐约的厮杀。但此刻，洛邑眼里只有身前的少女，和他们脚下延伸向远方的路。
他想，好强的人啊，若是能得到她的助力……
夏衍皇宫的鎏金殿顶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御书房内，烛火被穿堂风卷得晃了晃，映得皇帝洛忱鬓边的霜色愈发浓重。
他指节抵着眉心，声音哑得像蒙了层灰：“还没有找到太子吗？”
殿下跪着的几人脊背绷得更紧，为首的内侍叩首道：“回陛下，护国长老们正以古镜推演，想来……想来很快就有结果了。”
洛忱闭了眼，枯瘦的手指摩挲着案上半块玉佩，冰凉的玉质贴着掌心，却暖不了那点连血脉都牵不住的寒意——这碎片与太子洛邑的护国玉本是一体，如今却只能感应到一点微弱的、飘摇的气息。
“退下吧。”
众人蹑步离去，殿门合上的刹那，寂寥便如潮水般漫了上来。洛忱望着空荡的殿宇，喉间溢出一声轻喃：“一。”
阴影里立刻浮现出黑甲人影，甲胄上的寒芒在烛火下闪了闪。
“备国运占卜仪式，请大长老亲自主持。”
黑甲人领命退去，老太监广福捧着茶盏上前，杯盖碰到杯沿的轻响在殿内格外清晰。“陛下……”
洛忱没抬头，指尖仍贴着那玉佩：“广福，你跟着朕多少年了？”
“回陛下，四十六年了。”
“四十六年啊……”洛忱抬眼望向窗外，“邑儿是夏衍的根，不能断。”
夏衍祭坛的白玉石砖泛着千年沉淀的冷光，七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分坐于圆形祭坛边缘，口中祭辞低沉如古钟。半空悬浮着三件器物：半截染血的战旗在微光中微微颤动，锈剑上的暗红血痕似在流转，书简则散发着淡淡的墨香——那是夏衍的骨血，是撑了千年的底气。
可此刻，底气快耗尽了。
“陛下，太子殿下在神虎关外。”
话音落，祭坛上的光晕都滞了滞。
洛忱坐在祭坛侧的龙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神虎关，那道聚了举国之力筑起的屏障，关内是人间烟火，关外是异族獠牙，是能把活人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的炼狱。
“神虎关的护阵撑不过三个月了。”有老臣颤声开口，花白的胡须抖得厉害，“陛下，万万不可开城关啊！一旦打开，异族入侵，夏衍……夏衍就真的没了！”
“可太子殿下是千年来唯一的神明降世啊！”另一人猛地跪下，额头磕在石砖上，“没了太子，夏衍才有今日绝境！救回太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你疯了吗？拿整个夏衍赌一个可能？”
“那你说！不赌，夏衍还有几天活头？”
争执声像火星子似的溅开，洛忱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夏衍早就站在了悬崖边，他这个皇帝，不过是在拖着这具千疮百孔的躯壳，多喘几口气罢了。
“陛下。”
祭坛中央的大长老忽然开口，声音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老臣之前便推演了七七四十九天，夏衍气运已与太子殿下绑定。失太子，夏衍必亡；得太子，或有一线生机。”
洛忱猛地睁眼，眸中血丝翻涌。他想起邑儿三岁便能通读兵法，五岁引动天地灵气，十岁时在朝堂上一语点破边境布防的漏洞……那是夏衍的光啊。
“大长老所言极是。”他撑着扶手站起身，龙袍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周将军！”
“臣在！”一身玄甲的周远上前一步，声如洪钟。
“集结禁军三万，随朕亲赴神虎关。”
周远一怔，随即叩首：“臣遵旨！”
“只是……”大长老又道，“护阵开启时，无法精确定位太子位置，需有人提前潜入关外，寻到太子踪迹，再以信号引导大军接应。”
“臣愿往！”
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青衫的年轻公子出列，面容俊朗，眼神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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