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声？”洛忱认出了他，“你是陈家嫡子，也是邑儿的伴读。”
“臣首先是太子伴读。”陈声叩首在地，脊背挺得笔直，“臣与太子一同长大，臣的命，本就是为太子殿下活的。”
洛忱沉默片刻，忽然朗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释然，几分哽咽：“好！好一个陈家儿郎！朕准了，你需什么，尽管开口。”
“臣只需一匹快马，一把长剑。”
入夜的陈府，烛火昏黄。
陈声站在书房门口，看着父亲陈回的背影。父子俩这辈子没说过几句软话，父亲总板着脸教他读书练武，他也争气，十五岁入翰林，十八岁成侍郎，成了京中人人称羡的少年郎。可关起门来，这书房里永远只有沉默。
“这个，拿着。”陈回转过身，手里捏着一枚古朴的墨玉戒指，戒面刻着繁复的纹路，“陈家祖传的乾元戒，能挡三次化神期修士的全力一击。”
陈声接过戒指，入手温润，他指尖摩挲着纹路，低声道：“谢父亲。”
陈回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哼，背过了身。
“我的儿啊！”
里屋传来妇人的哭声，陈母贺芸掀着帘子跑出来，一把抱住陈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他的衣襟上：“你傻不傻啊？那么多人，为什么非要你去？关外是什么地方？那是吃人的地方啊！”
陈声轻轻拍着母亲的背，声音放得柔了些：“母亲，化神期以上修士出关，会被异族的探灵阵发现，反而打草惊蛇。京中化神期以下，论身手，论对太子殿下的熟悉，儿子是最合适的。”
“可你才二十一岁啊……”贺芸哭得喘不过气，“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爹……”
“娘，”陈声扶起母亲，替她擦去眼泪，眼底闪着亮，“您忘了？小时候我跟太子殿下说，将来要做夏衍的‘定海神针’，护他，也护这万里河山。现在，该我兑现诺言了。”
贺芸看着儿子眼里的光，忽然说不出劝阻的话，只能死死抓着他的衣袖，哭得更凶了。
次日天还没亮，陈府门口的石板路上凝着白霜。
贺芸红着眼圈替陈声理了理衣襟，把一个绣着平安符的锦囊塞进他怀里：“到了关外，万事小心，娘在家给你烧香祈福，等着你回来……”
陈声笑着应了，翻身上马，缰绳一扬：“爹，娘，儿子走了。”
马蹄声渐远，贺芸望着那道青衫背影消失在巷口，猛地转过身，对着还站在门口的陈回就捶了过去：“你就不会说句软话吗？儿子这一去，能不能回来都不知道！你就板着张脸给谁看！”
陈回没躲，任由她捶打着，忽然抬手抹了把脸，粗粝的指腹上沾了湿痕。他喉结滚动了半天，才哑着嗓子挤出一句：“那臭小子……跟我年轻时一样倔。”
贺芸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忽然就笑了，眼泪却掉得更凶：“老东西，丢不丢人？快进屋！”
她拉着陈回往院里走，阳光穿过门楣，在地上投下两道依偎的影子。
而此时的陈声，已出了城门，正朝着那道横亘在天地间的灰色屏障——神虎关，疾驰而去。关外的风裹挟着血腥味，隐隐约约飘了过来，像在催促，又像在嘶吼。
林间的风卷着湿冷的潮气扑在脸上，洛邑踩着满地腐叶往前走，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不对啊……”他低头踢开一块碎石，碎石滚进暗处，惊起几声不知名的虫鸣，“夏衍哪有这么阴翳的地方？连日光都透不进来。”
“代若姑娘？你还在吗？”
他连喊了两声，身后才慢悠悠飘来回应。
紫黑色的火焰在代若指尖腾起，幽光舔舐着她那张本该是神国谪仙般的面容，竟添了几分地狱修罗的诡谲。
洛邑被那火光晃得愣了愣，恍惚间，竟看到许多鬼魂缠在她身边，再眨眼，又什么都没有了，随即右手一扬，一团金灿灿的火球便悬在半空，暖光瞬间驱散了周遭的阴寒。
“你看这个！”
他笑得像只献宝的小兽，“我幼时观日悟道炼出的火，他们都说有几分太阳的暖意呢。”
代若望着那团跳跃的火光，指尖的紫火轻轻摇曳，无意识地像那金色的火靠近。
体内无数的魂魄苏醒过来，叫嚣着，渴望着。
【太……阳……】
不再是记忆中冰冷的感觉。
代若头又开始疼了，轻轻皱眉，吐出一个字。
“蠢。”
一个字轻飘飘落地，洛邑脸上的笑僵住了：“嘿，还没人敢这么说我……”
话音未落，耳边传来黏腻的吞咽声。他猛地回头，正对上两个挤在一块儿的头颅——那怪物足有常人三四倍高，脖颈处的皮肤像腐烂的树皮，猩红的舌头垂下来，几乎要舔到他鼻尖。
“我去——”
后领突然被人攥住，洛邑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两侧的树木化作模糊的残影。等他反应过来时，已落在数丈之外，而那怪物的嘶吼声还在身后炸响，紧接着是无数窸窣的响动——林间暗处接连亮起赤红的眼，有背生双翼的蛇，有无头却长着四只手臂的怪人，还有拖着长尾的豺狼……
“神虎关外的异族……”洛邑倒吸一口凉气，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怎么跑到这来了？”
代若提着他落地，气息丝毫未乱，指尖的紫火还在静静燃烧。洛邑望着她平静的侧脸，突然觉得方才那一路飞驰，竟像是错觉。
“代若姑娘，你好厉害……”
“有人。”代若忽然开口。
洛邑瞬间握紧腰间的剑柄：“谁？”
“弱。”代若收回目光，转身便走。
洛邑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是有人在跟踪，只是那隐藏气息的手法实在拙劣，连他都能察觉。他冲代若眨眨眼，身形一晃便没了踪影。
暗处的少年正揉着眼睛，明明前一刻还在眼前的人怎么突然不见了？他刚探出头，就听见头顶传来戏谑的声音：“在找我？”
少年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抬头看见洛邑正倒挂在树枝上，晃悠着双腿冲他笑。
“我、我没有恶意的……”少年结结巴巴地摆手，额头上全是冷汗，“我就是想看看，关外怎么会有陌生的人族……”
“我知道啊。”洛邑翻身落地，伸手把他拉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草屑，“我们是好人，不要害怕。”
少年这才看清他的脸，那双眼睛亮得像有光，倒不像是坏人。可他还是忍不住紧张：“你们要去神虎关？那里……”
“对啊，顺便送你回家。”洛邑说得理所当然。
少年却急了：“神虎关在西边！你们越走越偏了！”
洛邑挠挠头，看向代若：“那我们……”
代若望着密林深处，眉峰微蹙，她确实不认路，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平静：“先去他的地方。”
少年眼睛一亮：“我家在广山，那里很安全！”
洛邑见代若转身就走，连忙跟上，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她——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可他总觉得那背影透着几分疲惫。
他想起幼时太傅说过，安慰人要多说些暖心的话，便试探着开口：“要不歇会儿？我去摘些野果？”
代若脚步未停：“不必。”
少年小声对洛邑说：“哥哥，关外不能歇脚的，夜里有吃人的精怪……”
洛邑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默默跟在代若身后。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代若突然停步，侧身避开一道从树后袭来的黑影——是条长着双翼的巨蛇，獠牙上还挂着腥臭的涎水。
洛邑挡在两人面前。
“不要怕！我在…”
话还没完，身后的紫黑色的火焰骤然暴涨，瞬间将巨蛇吞噬，连灰烬都没剩下。代若收回手，声音没什么起伏：“走。”
洛邑看着她冷淡的侧脸，突然有点泄气——他好像又搞砸了，没能让她高兴起来，但心中又有着一些难以言说的愉悦，好有安全感。
洛邑跟在代若身后，循着她的背影，一步步走得踏实。
少年对路径极熟，带着他们在密林中七拐八绕，终于走出了那片不见天日的林子。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处背靠着悬崖的山头，少年指着前方说：“那就是我家，广山村！”
洛邑刚想说“没看见村子啊”，就见少年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随着他的动作，空气中泛起涟漪，原本空旷的山头上，竟缓缓浮现出一座被阵法笼罩的村子。
“这是……夏衍的护族阵法！”洛邑眼睛亮了，“你们是夏衍遗民？”
话音未落，几道锐利的目光便射了过来。守寨的汉子们握着锈迹斑斑的兵器，为首的男子穿着破损的盔甲，长枪直指他们：“阿年，这是怎么回事？”
“兄长，他们是好人！”少年连忙挡在洛邑身前，“是他们送我回来的！”
“许年，退下！”那男子厉声喝道，枪尖又往前送了送，“关外的人，哪有什么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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