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的药味在卧房内扩散,陈遇背对着道纪,心思却飘向了北陈营。
当时的伤病大帐里也是这个味道,无时不刻,是这股挥之不去的药味。
就好像要把自己的衣角都腌渍入味。
陈遇很久没回忆起那里了,自此回到北耀城以后,北州的黄沙和硝烟好似已经模糊了,不再无时不刻地灌入他的鼻腔和耳蜗。
西风、黄沙、烟尘、泥土、阴霾……
还有他二妹陈芝芝在马上肆意的笑,他三弟陈惘紧张地跟着二妹身后,生怕她从马上摔下来。
如今只剩了自己一人,即便回到北州又怎么样?军帐里再也没人了。
芝芝总有很多妙计……芝芝说大哥要活着。
“纱布。”
陈遇回神,听见道纪是在喊自己,这才反应过来。
绷带还在柜子里,还有干净的棉花和止痛的药丸,陈遇干脆都拿给了道纪。
他忍不住去看道纪的伤口。
随即如被火烫一般收回了目光,他不得不找点话来说说。
“你为什么突然袭击我?”
道纪上药的手顿了顿,事到如今回答不明白,怕是有些太假了。
“梦魇。”
“梦魇?”陈遇沉下脸来,“什么样的梦魇?”
“……没什么,也不是什么梦魇。”
陈遇嗤笑了一声:“你说谎的样子很狼狈。”
道纪忍不住睨了他一眼。
“你说你一个收妖的道士,能被妖魔鬼怪吓成那样?说出去谁信?”
道纪叹气:“真有这么假?”
陈遇继续笑,眼睛却没往这个方向看:“可能大家觉得你说一次谎不容易,所以都装没看出来。”
“……”道纪选择不搭理他,继续拆纱布,拆到离伤口最近的那一层的时候,实在疼得下不了手,只好停下来缓缓。
陈遇杵半天,道纪这换药的速度,放在他们营里会被燕柠两个巴掌扇飞出去的。
他等的有些不耐:“我可以帮你,如果你下不了手。”
道纪犹豫了一下。
陈遇偷瞄一眼:“反正我不疼,我下手没有感情。”
道纪抬眼看他,见到他笑意盈盈的,眼角弯弯,嘴角亦是往上弯。
多少是有点幸灾乐祸的感情在里头,但实在笑得挺好看的。
自从见到陈遇,都没见过他笑的样子,大多时候都是嗤笑,那是一种生气,而不是高兴。
看别人换药这么好笑?道纪不大明白。
说完其实陈遇有点后悔,他在军营里从不帮人换药,这种事轮不上他来。
没想道纪真的会答应。
陈遇目光所及之处,伸过来一只纤细的胳膊,还有一罐药味熏天的药膏。
陈遇没想到自己也有忐忑不安的时候。
有一次他在殿前听户部、吏部、工部联名上书参他折子,因为他抢了赈灾的事宜,出了岔子,款项没拨到受灾的府上,跟着骂他的人站了一排,那时都没这么紧张。
“你忍忍。”陈遇自认为下手没轻没重的,姑且提醒道纪一句。
但好在燕柠早先已经控制住了伤势,伤口并没有溃烂,大概是用了她别的秘药,否则这一整片皮肤都是血肉模糊的。
隔着上药的竹片,陈遇能感觉到道纪忍痛微微颤抖。
“你怕疼?”陈遇没心没肺地问。
“不怕。”道纪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紧皱的眉头出卖了他。
“哼。”陈遇知道他逞强。
离得那么近,道纪只挂了半个肩头的衣服,露出漂亮的锁骨,再往下就是……
陈遇克制自己没再想入非非,他很难描述这种感觉,但道纪急促的喘息在这种暧昧的时刻,无疑是雪上加霜。
就算是疼的大喘气。
他们挨得太近了,道纪粗重的呼吸就在自己耳边,那股暖流擦着自己的侧颈,一阵又一阵,挠得心里痒痒的。
紧绷着的脖颈露出好看的曲线,时不时上下翻动的喉结是在忍受着难耐的疼痛。
要放在平日里,哪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
“好了。”陈遇强迫自己只关注伤势,其实心思早就飞到别的地方去了。
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对一个病人有什么非分之想,但陈遇很清楚,道纪无疑很对他的胃口。
于是他飞快地把竹片扔到了一边,“你先休息,我去找人。”
说完退后了三步,凌乱的步伐略显狼狈。
道纪的脑子里依旧是痛感环绕,一点没对陈遇起疑:“你不会真把他眼珠子……”
“不会!”陈遇骂骂咧咧地走了,什么时候了,还在关心一个废物的死活。
道纪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背影。
疼得有点发懵,他艰难地躺了下来,药草里的镇痛效果来得很快。
里面应当是加了让人感到昏昏欲睡的草药,大概是燕柠自己自作主张的,省得患者痛得吱哇乱叫,惹她心烦。
道纪控制不住这席卷而来的困意,一时间,他觉得整个环境都宁静了下来。
痛感的缓解,打了一架的疲惫,有人在旁护卫的安全感……
他很怕自己又一次被拖入冰冷漆黑的梦魇中,但道纪真的太累了,需要漫长的入睡。
当陈遇拿着两碗汤药来的时候,道纪已经睡熟过去。
跟他一块儿来的还有两个他看着顺眼的女官,本想让她们收拾一下乱七八糟的卧房,但这片刻之间,没想道纪已经睡着了。
陈遇只好挥挥手让女官继续去煎药了。
“睡着了?”陈遇皱了皱眉,这汤药,燕柠也没说睡前喝,还是醒了喝,但药嘛,总得趁热喝吧?
“醒醒,喝了药再睡。”陈遇唤了几声也没见反应。
那自己总不能动手把他摇醒起来喝药吧?一会儿燕柠骂自己虐待病人。
“真麻烦……”陈遇叹了口气,把刚走掉的女官叫了回来,“把药炉搬这来。”
“好的,大人。”为首的女官施了个万福。
“动静小点。”
“是,大人。”
“再把郑江给我叫来。”
只片刻,郑江就哆哆嗦嗦地跪在了卧房门口,天地良心,他一眼都没敢多看,如今看到的只有陈遇大人的膝盖。
陈遇俯视着他,悉悉索索地掏什么东西。
“大、大人呐……我、我什么都没看见呐!”郑江吓坏了,连忙求饶。
陈遇手停了一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大人……我还不想死啊!”郑江说话都带着哭腔,这陈遇是何人?那可是说砍就砍,说杀就杀的主,杀一个侍卫,眼睛眨都不眨啊!
“你有病吧?叫你小点声,听不明白?”陈遇欲踹又止,怕动静太大吵醒了道纪。
“我让你拿着令牌,去把郊外武场,把羽林卫中郎将陈钺给我叫来!”陈遇真不明白郑江是怎么当上这个侍卫长的,成天脑子里面想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郑江面露喜色,抬头道:“哎!?”郑江屁颠屁颠地就跑了。
陈遇无奈地把道纪卧房里飞远的圆凳捡回来坐了。
要说这郑江的优点倒是有一个,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过问为什么,也不会拖泥带水的。
这也是道纪还留着他的原因。
这几个女官平日里被道纪打发去了别院,除了清扫院子和做饭,几乎没见过道纪的模样。
被陈遇唤来的时候还有些忐忑,好在为首的女官早年在宫中任职,颇有些见识,这才麻利地把屋里都收拾了。
使唤她们的人来头不小,羽林卫的大统领。
“大人,这些破损的物什有什么需要留下的吗?”
陈遇闻声回过头来,眼神落在一堆破陶片和木头框子里。
“这是什么?”陈遇指了指。
“大概……大概是绳子?”
陈遇捻了捻,好似是一条细细的发带,只不过沾了脏水,好像是那日从燕柠医馆里随手拿来束发的,“这个拿去洗洗留下。”
“遵命,大人。”
几位女官静悄悄地收拾完了整片狼藉,任是事情繁杂,都没发出太大的动静。
等了片刻,道纪没有要醒的意思,倒是陈钺赶到了。
“大哥,找我?”陈钺来得风尘仆仆。
“派人去找燕柠了吗?”
“找了,她去刘大人府上给女眷视诊去了,晚点还要去秦大人府上。”
陈遇蹙眉:“让她马上来国师府,秦大人家的姑娘没什么大病,明日再去。”
“这……”陈钺挠了挠头,“你怎么知道人家没什么大病?”
再说了,这自己怎么做得了主?
“你怎么在国师府?”陈钺张望了一下,点人的时候说走就走,不说什么理由,感情是来国师府了?来干嘛?收买国师?
“……说来话长。”
陈遇回头,陈钺跟着张望了一脑袋,“那你能不能长话短说?”
“不能。”陈遇白了他一眼。
陈钺撅着个嘴,不大高兴。
“你替我看一会儿,我还得上早朝去。”陈遇揉了揉酸皱的眉头,这叫什么个事儿呢?他到底是什么劳碌命。
“啊?”陈钺惊讶,“我?”
“除了你还能是谁,”陈遇真有点困了,这来来去去的奔波,铁打的将军也遭不住啊,“我回宫里睡一会儿去,国师要是醒了,你就来宫里找我。
随后陈遇仔细叮嘱陈钺别离得太近,在回廊门口拦着,别让任何人靠近,要等国师自己醒。
陈钺听得一头雾水,抹了抹脸:“官大一级压死人啊!算我倒霉!”
有没有感情我心里自有分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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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换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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