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遇情报网的据点在漓泉东南的一座酒楼。
酒楼不大不小,是一个身家清白的当地人开的。酒楼大了,招人耳目,酒楼小了,来去的人少,容易被认个脸熟,所以这家刚好符合陈遇的要求,当时物色了很久才决定的。
“记住,我的名字是陈宝,是一个走商的商人,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离开漓泉,去北朝皇城做生意,做的是北州的干果杂粮生意。”
此时道纪正挤在流风集的人群中,眼看马上要被人群挤飞,陈遇眼疾手快地捞了他一把,以免他被喧闹的人群淹没。
“呼……”道纪松了口气,他被陈遇带到一个没人的角落。
“我们非要往这里走吗?”道纪擦了擦额头的汗,这人未免太多了些,都不用自己亲自走,全靠被人推。
陈遇对这乌泱泱的人群已很习惯,他人高马大,扒开三五个人就是顺手的事,把道纪捞起来也是不在话下。
“本来酒楼附近是没有摊位的,但是灶火节是大节,流风集便往外扩,这下把酒楼也圈了进去。”
人又多,根本没法骑马,他们两个到了流风集附近便让飞燕自行回去了,这一路只能靠腿走了。
为了不走回头路,又为了掩人耳目,陈遇居然真的边走边买,手里提了三五袋东西,又往道纪手里塞了两盒点心。
于是两人就像普遍来逛集市的老百姓一样,在集市的小巷子里被挤得东倒西歪,这把平日里少见人的道纪给弄懵了。
陈遇边走还边嘲笑道纪走路重心不稳,没少被道纪瞪。
“还有多远?”道纪问。
陈遇偏头看:“还有一条街,很快了。”
道纪舒了一口气,方才人群的叫喊声还未从他的脑海里散去,他的脑子一度嗡嗡嗡的:“那我是什么身份?”
陈遇早就想好了:“你是我在皇城做生意的朋友,这次正巧赶上灶火节,你便想来北州看看这里独特的风土人情。”
“倒是很合理。”
“就是你的眼睛……”陈遇想这一双眼睛要怎么编出个令人信服的前因后果来,以应对有人忽然问起。
“就说自幼眼疾罢了,因此常住在皇城治病。”
“好。”
本来北州人常戴防风沙的斗笠和面纱,倒适合道纪用,只不过在酒楼时仍戴着不摘,就显得太奇怪了。
休息了片刻,两人从嘈杂的小巷中脱身,转进一条小道,终于找到了这家“战旗”酒楼。
平日里不甚热闹的酒楼沾了流风大集的光,客人络绎不绝,叫陈遇一时找不到一张空桌。
掌柜的穿梭在各桌席之中,一脸喜气洋洋地给客人们介绍酒楼特色,见到又有客来,忙踩着碎步跑来。
“呀,这不是宝哥吗?”掌柜的擦了擦汗,这才发现是熟人,“您从皇城回来了?”
陈遇挂上平日里绝不会露出的开朗笑容:“好久没回了,孙掌柜您这酒楼怕是要做大咯。”
孙掌柜咧着嘴笑:“哪有的事,平日里那都没几个人,这不是灶火节嘛,沾点光,小赚几文钱罢了!”
道纪扫了一眼大堂,几个小二忙里往外,到处都是饭菜的香气。
“还有桌吗?我带朋友随便吃口就行。”陈遇问。
孙掌柜这才打量起道纪来,“这是您皇城的朋友?”
“是啊。”为了孙掌柜少熟悉道纪,陈遇下意识走了两步,凑在孙掌柜身前,挡住了他的半边目光。
孙掌柜大概是忙晕了,这会儿对客人长什么兴趣不大,盘算着自家酒楼的空桌,“要不您上楼吧,还有个厢房空着,刚好给您接风。”
陈遇点头:“好,那就不耽误您了。”
“好好好,小二,带客人去风起包厢。”孙掌柜招招手,忙叫来个小二。
他又道:“咱家酒窖的位置您知道的,您可要自己去挑?”
“自然是要自己挑的,照旧便是。”
这让给道纪有些疑惑,怎么还上人家酒窖自己挑酒的?还是说这酒窖另有玄虚?
他们二人跟着上了楼,这包厢在最远的一间,怕是客人们不愿去,这才无人问津。
这对他们来说是件好事。
入座之后,陈遇轻车驾熟地点了四个菜,小二小跑着离开后,好似把酒楼的喧闹都带走了。
“羊肉汤配酥饼,莜面栲栳栳,糖醋丸子,过油肉。”陈遇依次又介绍了一下,“都是这里的特色菜。”
道纪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姥姥?”
陈遇闻言笑道:“一道面食,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家的羊肉汤我很喜欢,羊汤清亮,味道鲜美,配上葱花,味道极好。”
道纪忽然觉得陈遇多少有点假公济私的意思了,支开关渐鸿和宁非物也是早就谋划好的,要是一会儿回家被宁非物知道他俩已经在酒楼吃过一顿,得把小孩儿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他支开了话题:“酒窖是怎么回事?”
陈遇蹙眉:“酒窖是我们的联络点,负责情报输送的是给掌柜送酒的酒商下人,他已经死了。”
“本来这里有一个小二也是咱们的人,他也死了,负责把小二收到的消息传出漓泉的,是飞鹰,他倒是跑了。”
道纪默然,这等于说是上线和下线都折了,要情报泄露到什么程度,才能被人一锅端?
“我在掌柜的眼里是个爱酒之人,出手阔绰,所以才允我去酒窖里自己挑酒,实际上我是去酒窖收取线报的。其实我本不用这么做的,但有些消息得口述,写在纸上怕留下痕迹。”
“那现在酒窖的情报线岂不是断了?”道纪问,这酒楼来往的人多,是最能掩人耳目的,酒窖人少,出入的人单纯,适合交换情报。
陈遇抿了抿嘴唇:“本来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飞鹰接手了这条线,非常顺利,所以我才奇怪。”
道纪听闻飞鹰的大名已久,但他好似永远蛰伏在这风沙之下,风吹不散,用手拨开,又被别处的沙砾掩埋,见不到真实面目。
“那你这回是想……”
房门忽被敲响,道纪的话戛然而止。
“客官,您的菜来咯~”
道纪松了口气。
一时间厢房内弥漫着食物的香气,这严肃的话题也被冲淡了不少。
“先尝尝吧。”
道纪抓着筷子跃跃欲试。
他失笑道:“边吃边谈吧。”
陈遇也想念这口羊汤很久了,即便是在皇城,也吃不到如此地道新鲜的羊肉,更别说澄澈鲜美的羊汤。
看道纪穿着一身布衣,慢条斯理地吃着栲栳栳,陈遇觉得他还真有点开始融入北州的感觉了。
可惜北州这里的人大多粗犷,都是一手羊肉一手烧刀子,他这慢吞吞的性子怕是在这里会被笑话。
陈遇给自己盛了一碗羊汤,拿着一块刚煎的酥饼,千层酥饼一捏就碎,在桌上落了金黄色的一片碎屑。
看道纪还在跟一整块的栲栳栳做斗争,他便接着说了:“我怀疑飞鹰,所以想见他一面,先前说他在皇城,却一直拒绝和我见面,这次我来亲自抓他的下线问问。”
“他的下线……会知道飞鹰长什么样吗?”道纪嘴里咬着一大块面,含糊地问道。
陈遇觉得他的样子可爱,不禁莞尔,看来这军中的伙食,实在是难以下咽。
这也正是他要站出来为那些岌岌无名的兵士争取的,如果连吃食都要克扣,那何谈士气呢?
“我认识几个常和飞鹰见面的下线,我偶尔露面见过他们,对我的防备小些。”陈遇细细盘算,“而且我向来用的是陈钺的名字,这些下线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道纪下筷子的手愣了下:“你用陈钺的名字,自己扮演自己的下属?”
“飞鹰从不亲自见我的人,自然不知道这个陈钺是我,除非……”
“除非?”道纪茫然。
“陈钺虽是我的心腹,但他在羽林卫中位份低,常年在武场带新兵,不在人前露面,知道他名字的人不多。”陈遇心中一直有个疑虑,从陈惘入京之后,他的疑虑逐渐从模糊的影子成为了一个确切的猜测。
“我怀疑飞鹰……是我认识之人。”
道纪停下了筷子:“认识?”
“不止是认识我,也是我认识的人,早在我联络上他之前,他就是我身边的人。”陈遇很是忧愁,如果真是这样,飞鹰所图的可能不止是那仨瓜俩枣。
道纪放下了筷子。他鲜少见到陈遇垂头丧气的时候,陈遇很少在人前展露出无奈,甚至是软弱。他永远把自己伪装成趾高气昂的桀骜将军。
此时的陈遇却打不起精神,更显得在北陈营里的陈遇是一只纸糊的老虎。
撕去了那薄得可怜的纸,才发现里头不过是两支不如筷子粗的木签子。
道纪定了心神,说出自己的看法:“他既没有说出自己所图为何,也没有逼你拿出什么,我想事情当还有周旋的余地。”
“我怕他,最终所求的我给不起。”陈遇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大家免不了要玉石俱焚。”
这一局,确是陈遇输了,只是不知是输给了飞鹰,还是潜藏在背后的人。
道纪没犹豫:“不会。”
陈遇抬眼。
“你还有我,不是没有胜算。”道纪看着被自己挖得乱糟糟的栲栳栳,还有被他吃空了的糖醋丸子,陈遇实际上只喝了几口汤。
糖醋丸子的酸甜回味还留在他的舌尖。
“既已入局,此时再抽身,已是无用。”道纪起身,迎着陈遇讶异的目光,撑着手腕,靠坐在桌上,把这酸甜渡入陈遇的唇齿之间。
陈遇的头皮都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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