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冰寒铁铸就的天牢最底层，森寒刺骨。这种采自九幽之渊的奇铁，非但能冻结仙体，更能侵蚀元神，是囚禁重犯的绝地。哪吒小小的身躯被数道粗如儿臂的寒铁链死死捆缚在冰冷的刑柱上，链条深深勒入他的莲花战甲，甲片上凝结着厚厚的白霜。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出大团白雾，莲藕真身内流转的灵光被压制到几乎熄灭，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黯淡。他的小脸苍白如纸，嘴唇冻得发紫，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死死盯着牢门方向，仿佛要将那厚重的、刻满封印符文的玄铁门烧穿。
“小爷……没……做过……”他牙齿打着颤，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地在死寂的囚室里回荡，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和深入骨髓的冤屈。
凌霄殿的喧嚣与冰冷似乎还在耳边回响。父亲李靖那避开的眼神，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得他心口比玄冰寒铁更冷。而杨戬……那个他曾经在封神战场上并肩作战、也曾打得天昏地暗的对手，那个他心底深处或许还存着一丝“不打不相识”复杂情谊的司法天神……他的天眼，成了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的铁证！
“杨戬……三只眼……”哪吒喃喃自语，眼底的火焰跳跃着，混杂着恨意与一种被彻底背叛的痛楚，“为什么……你的眼睛……也会骗人？还是说……你本就……”
他不敢深想下去，只觉得一股比玄冰更冷的寒意从骨髓里渗出来。
与此同时，雷部天牢深处，又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没有刺骨的冰寒，只有狂暴肆虐、永不停歇的雷霆。粗大的紫色电蛇在巨大的囚笼四周疯狂游走、炸裂，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臭氧气息，每一次电光闪过，都映照出囚笼中央那道桀骜不驯的身影。
孙悟空同样被手臂粗的捆仙索五花大绑，但这由老君炉火炼制的神索，在他身上似乎也显得有些吃力，不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金色的毛发在电流的刺激下根根倒竖，偶尔有细小的电火花在他体表跳跃、炸开。然而，他那双火眼金睛却亮得惊人，穿透重重电幕，冷冷地扫视着牢笼外影影绰绰看守的天兵天将，嘴角挂着一丝不屑的冷笑。
“嘿嘿，雷部的小崽子们，就这点电火花，给俺老孙挠痒痒都不够！”他猛地一挣，捆仙索金光爆闪，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引得周遭雷霆更加狂暴地劈落，在他脚下的地面留下焦黑的痕迹。孙悟空却浑不在意，反而仰天大笑，“痛快！再来！当年俺老孙大闹天宫时，你们雷公电母的本事，可比这强多了！玉帝老儿是没招了，才让你们这群废物来伺候俺？”
他笑声震得牢笼嗡嗡作响，看守的天兵脸色发白，下意识后退半步。
笑声渐歇，孙悟空的眼神却变得无比锐利，盯着虚空，仿佛在复盘凌霄殿上的一切。杨戬的天眼回溯……那画面太真实了，真实到连他火眼金睛都一时找不出明显破绽。
“三只眼那家伙……本事倒是不小。”他低声自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可他那天眼照出来的，真是哪吒那娃娃？还是说……”他眼中金光流转，一个更深的疑虑浮现，“有人连他那三只眼都能蒙蔽？或者……他杨戬自己，也未必干净？”
想到哪吒最后被押走时，投向杨戬那刻骨仇恨的眼神，孙悟空抓了抓脸颊，眼神闪烁不定。信任？在这天庭，这玩意儿比蟠桃还稀罕！杨戬那厮，向来以司法严明自居，谁知道是不是为了撇清自己，或者干脆就是幕后黑手的一环？
“有意思，真有意思！”孙悟空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笑容里充满了野性的兴奋和冰冷的算计，“想玩？俺老孙就陪你们玩个大的！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搅弄风云！”
与天牢的压抑死寂不同，真君神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深海。
神殿的防御法阵已全开，隔绝了一切外界窥探。杨戬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大殿中央，眉心那道银痕在幽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他负手而立，身姿依旧挺拔，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哮天犬安静地趴伏在他脚边，金色的眼瞳半开半阖，似乎睡着了，只是偶尔，它的鼻翼会极其轻微地抽搐一下，喉咙深处发出几不可闻的、仿佛梦呓般的低呜。
杨戬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银甲护臂，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天眼回溯的画面——那快如鬼魅的“哪吒”，火尖□□出，红线缠绕月老脖颈的瞬间！那一个微小的、几乎被他强大意志力强行忽略过去的“顿挫”！
每一次回放，那“顿挫”感就越发清晰，像一根毒刺，狠狠扎在他引以为傲的天眼神力之上。
“为什么？”杨戬的声音低沉地在大殿中响起，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质问冥冥中的存在，“天眼洞察三界，追溯过去，法则所显，理应无暇。那丝不谐……从何而来？”
他猛地抬手，按向自己的眉心！银光再次亮起，竖瞳欲睁！
“主人！”哮天犬突然惊醒般抬起头，发出一声带着阻止意味的低吠，眼中流露出一丝焦急和……不安？
杨戬的手顿在半空。他低头看向自己最忠诚的伙伴，哮天犬眼中那丝陌生的不安让他心头一紧。自从蟠桃宴后，哮天犬的行为就有些反常，对残留的红线气息异常敏感，甚至有些……贪婪？
“哮天？”杨戬的声音带着一丝探究。
哮天犬却低下头，呜咽一声，用鼻子蹭了蹭杨戬的战靴，似乎只是寻常的依恋。但杨戬敏锐地捕捉到，在它低头瞬间，一缕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气息，从它嘴边一闪而逝，随即被它吸了回去。
那气息……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怨念和不祥。
杨戬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起了哪吒那染血的莲藕证物，想起了蟠桃宴上那诡异的凶杀红线！一个极其荒谬、却又让他浑身发冷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难道……哮天犬也……
不！不可能！
他立刻将这个念头狠狠压下。哮天犬跟随他征战千年，忠心耿耿，绝无可能！定是那凶案现场残留的魔气影响了它！自己是因为哪吒的冤屈和天眼的异常而心神动摇，才会胡思乱想！
可那丝疑虑，如同跗骨之蛆，已经悄然种下。
就在杨戬心神剧震，努力平复之际，真君神殿外，传来了梅山兄弟康安裕刻意提高、带着警示意味的通传声：
“二爷！太白金星奉玉帝旨意，率三司仙官驾临！”
杨戬眼神一凛，瞬间将所有翻腾的情绪强行压下，恢复成那个冷峻威严的司法天神模样。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脚边似乎又陷入沉睡的哮天犬，整理了一下银甲，大步走向殿门。
殿门开启，门外并非只有太白金星与几位三司的仙官。以托塔天王李靖为首，一大批天庭仙神，竟都簇拥在外！他们神情各异：有李靖这般面沉似水、眼中带着复杂痛楚的；有雷部、火部等与孙悟空或哪吒素有旧怨的仙君，脸上难掩幸灾乐祸与落井下石之意；更有许多平日里谨小慎微的中立仙官，此刻也聚拢过来，眼神中充满了猜忌、恐惧和一种急于撇清关系的冷漠。整个真君神殿前的广场，气氛压抑而诡异，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所有人都卷了进去。
太白金星手持玉帝金旨，站在最前方，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和煦，此刻却显得有些公式化的冰冷：
“真君，陛下有旨。蟠桃宴凶案，牵连甚广，月老、仙娥、天兵接连殒命，凶徒手段残忍，藐视天规。为彻查真相，彰显天庭法度，特命老朽会同天枢司、天刑司、天律司三位司主，组建‘三司会审’，专司此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杨戬冷峻的脸庞，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经查，现有重大嫌疑者三：齐天大圣孙悟空、三坛海会大神哪吒、以及……”太白金星的目光锐利地锁定杨戬，“司法天神，二郎显圣真君杨戬！”
“哗——！”
尽管早有预料，但当“杨戬”的名字被太白金星清晰无误地念出，并与其他两位“反骨”同列嫌犯时，围观的众仙还是爆发出难以抑制的哗然！
李靖猛地看向杨戬，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其他仙神更是议论纷纷：
“什么？连杨戬也……”
“怎么可能？他可是司法天神！”
“天眼回溯难道也有假？还是说他……监守自盗？”
“我就说此事蹊跷！说不定他们三个……早就串通好了！”
“嘘！慎言！慎言！”
质疑、猜忌、恐惧、甚至带着恶意的揣测，如同无形的浪潮，瞬间将杨戬淹没。那些目光，比凌霄殿上的更加**裸，充满了“原来你也是其中之一”的了然和“看你如何自处”的冰冷审视。
杨戬站在原地，身姿依旧如标枪般挺直，银甲在众仙的目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玉石雕像。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袖袍中的拳头，已然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太白金星仿佛没有看到周围的骚动，继续宣读旨意，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杨戬心头：
“陛下有令：念尔等曾有功于天庭，特许自辩。然，在真相未明之前，真君亦需配合调查，暂停一切职司，于真君神殿内静思己过，无旨不得擅离！哮天神犬，亦需收押于神殿后园，由专人看管！三司将即刻提审孙悟空、哪吒，并详查所有相关人证物证！”
“杨戬……”李靖忍不住开口，声音干涩，带着一丝同病相怜的复杂，“这……”
杨戬抬手，制止了李靖的话。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无波地迎向太白金星，以及他身后那无数道或明或暗的视线。那平静之下，是足以冻结九幽的寒意。
“臣，杨戬，领旨。”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质感。
没有辩解，没有愤怒，只有绝对的服从。但这服从，却比任何反抗都更让在场的某些仙神感到一种莫名的心悸。
太白金星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和煦的笑容：“真君深明大义，老朽佩服。如此，便请真君暂归神殿。三司办案，若有需询问真君之处，自会前来叨扰。”
他挥了挥手，一队气息沉凝、身着三司特有玄色法袍的仙吏面无表情地走上前，隐隐呈包围之势，守在真君神殿的各个出入口。名义上是“保护”和“协助静思”，实则是彻底的软禁与监视！
杨戬最后扫了一眼殿外神色各异的仙神，目光在李靖痛苦纠结的脸上略一停顿，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走回真君神殿。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目光和喧嚣。
“砰！”
殿门合拢的巨响，仿佛也关上了最后一丝信任的可能。
殿内，重新陷入死寂。只有哮天犬不安地站起来，走到杨戬脚边，用头蹭着他的腿，发出低低的呜咽，金色的眼瞳中充满了担忧和困惑。
杨戬没有低头看它。他走到殿中主位坐下，身体挺得笔直，闭上了眼睛。隔绝法阵的光芒在殿内流转，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一片冰寒。
信任？
这凌霄宝殿，这三界众生，从蟠桃染血的那一刻起，信任便已彻底崩塌！孙悟空在雷牢中冷笑，哪吒在寒狱中诅咒，而他杨戬，身负天眼神通，却被困在这亲手打造的司法神殿之内，成了最大的嫌疑人之一！
天庭众仙的推波助澜，玉帝高高在上的“三司会审”，如同一张精心编织的巨网，将他们这三个身负“反骨”的异类，牢牢锁死。
杨戬的指尖，再次无意识地触碰着眉心的银痕。那里面，藏着那幅被篡改过的画面，藏着哮天犬那一闪而逝的诡异气息，更藏着这弥天阴谋的冰山一角。
“天眼……天眼……”他心中无声低语，冰封的面容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与决心，“若连你都不可信……那本君，便亲手撕开这虚妄，看看这幕后，究竟是何方神圣！”
真君神殿外，众仙神在太白金星的示意下，带着各种复杂的心思，渐渐散去。但空气中弥漫的猜忌与压抑，却比玄冰寒铁的冷气更重，沉沉地笼罩着整个天庭。信任的基石已然粉碎，一场针对“反骨者”的审判，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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