罡风如刀，割裂着翻涌的云海。三道染血的身影，如同被风暴撕扯的孤舟，沉默地穿行在九天罡风之中。灵山那恢弘庄严的轮廓早已被抛在身后，隐没于云层之下，但那破碎大殿中刺耳的梵音、如来的威压、哮天犬最后痛苦的呜咽，却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在三人心头。
孙悟空的金甲多处碎裂，露出底下虬结的肌肉，上面布满细密的血痕，那是硬撼如来佛光巨掌留下的印记。他扛着金箍棒，棒身黯淡无光，每一步踏在虚空中，都仿佛踩在无形的针尖上，但他腰杆挺得笔直，眼中燃烧的金芒是这片灰暗天地间唯一的光源，只是那光芒深处，是压抑到极致的暴怒与冰冷的质疑。
哪吒的莲藕身比之前更加黯淡，几道细微的裂痕如同瓷器上的瑕疵，在云气的映衬下格外刺眼。他紧抿着唇，清秀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的跳脱，只剩下深沉的凝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悬挂的那截染血莲藕，莲藕微微震颤，散发出微弱的清光，试图抚慰他元神所受的震荡。
杨戬走在最后，步伐依旧沉稳，但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残留着未干的血迹。额上天眼虽紧闭，周围皮肤下却仍有青金色的血管纹路若隐若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的目光沉静，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但那潭水之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与刻骨的冰冷。哮天犬消失前最后那声痛苦的呜咽，以及指间残留的冰冷魔血，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的灵魂。
他们一路疾驰，直到远离灵山佛光的辐射范围，下方出现一片荒芜死寂、罡风肆虐的乱云海眼。这里空间紊乱，灵气稀薄，是天然的藏身之所。
“就这里吧。”杨戬率先停下，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坚定。
三人悬停在狂暴的云眼边缘，混乱的气流撕扯着他们的衣袍。
死寂。只有罡风呼啸的呜咽。
“老和尚…”孙悟空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如同两块生铁在摩擦，“还有玉帝老儿…”他猛地攥紧金箍棒，指节发白，眼中金芒暴涨，“都他娘的在把俺们当猴耍！”
哪吒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罡风灌入肺腑，带来阵阵刺痛：“蟠桃宴上，我们是被推出来的嫌犯，是他们互相倾轧的棋子。下界追查魔源，也是被当枪使，指哪打哪。到了灵山…”他看向杨戬，又看向孙悟空，清亮的眼中满是寒意，“我们以为找到了幕后黑手，结果呢？不过是掉进了另一个更大的棋局！弥勒是棋子，那魔影使者是棋子，连哮天犬…也成了他们随时可以引爆、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而我们…”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不过是他们眼中，还算锋利的三把刀！”
“刀？”杨戬缓缓开口，声音冷得能冻结罡风。他摊开手掌，掌心还残留着一丝哮天犬的污血。“我们连刀都算不上。刀有握柄，知道为谁而战。我们呢？被人推着，被人指着，被人利用着去砍杀所谓的‘敌人’，到头来却发现，握刀的手，可能比刀锋指向的‘敌人’更脏！”
他猛地握紧拳头，污血在指缝间溢出，“天眼被篡改，记录被扭曲！魔窟直通灵山功德池！弥勒佛印！使者指控！魔犬被操控被灭口被挪移！一环扣一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天庭说是弥勒，灵山说是嫁祸！他们各执一词，却都在竭力掩盖更深的东西！掩盖那个扭曲三界姻缘、收割情劫功德的真正源头！”
“掩盖？”孙悟空猛地转身，金箍棒指向灵山的方向，又猛地指向天庭的方向，眼中是洞穿一切虚妄的锐利，“他们不是在掩盖！他们就是源头！玉帝老儿要权！如来老和尚要力！什么天条！什么佛门清净！都是狗屁！都是他们吸食三界血肉的幌子！那蟠桃宴上死的仙，那魔窟里嚎的怨灵，那被他们像猪狗一样标记、收割的‘天命情侣’！都是他们肮脏交易的牺牲品！”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如同受伤的猛兽在低吼：“俺老孙不服！当年大闹天宫，就是不服这不公的天！如今，这天，这佛，比当年更脏！更烂！俺们还要继续被他们当枪使？继续蒙着眼睛，给他们卖命？！”
“当然不！”哪吒斩钉截铁，莲藕身清光大盛，将那几道裂痕映照得如同燃烧的纹路，“再信他们，下一个被推出来当替罪羊、被引爆、被抹杀的，就是我们自己！或者…”他看向杨戬，意有所指，“就是我们最在意的人。”哮天犬的遭遇，就是血淋淋的警示。
杨戬缓缓抬起头，额上天眼周围的青筋微微跳动。他没有看灵山，也没有看天庭，目光穿透了翻涌的乱云，仿佛看到了那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扭曲一切的冰冷巨手。
“真相。”他吐出两个字，字字千钧，“唯有真相。天庭的谕令，灵山的法旨，都不可信。我们看到的，听到的，甚至‘查’到的，都可能是他们想让我们看到、听到、查到的‘真相’。”他看向孙悟空和哪吒，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要想撕开这弥天大谎，揪出那真正的操线黑手，唯有…脱离掌控。”
“脱离掌控？”孙悟空眼中金芒一亮，随即咧开嘴，露出一抹带着血腥味的狞笑，“正合俺意！这破天庭，这烂灵山，老子早就不想伺候了！”
“独立调查。”哪吒接口，语气坚定，“不再受任何一方指派，不再被任何一方提供的所谓‘线索’牵着鼻子走！我们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力量去查，查个水落石出！”
“如何查？”杨戬目光扫过两位同伴，“天庭与灵山势力盘根错节，耳目遍布三界。一旦脱离，我们便是‘叛逃者’，将面临双方的追缉与打压。前路凶险，步步杀机。”
“怕个鸟！”孙悟空金箍棒一振，豪气干云，“当年俺老孙单枪匹马就敢闹天宫，如今有你们两个兄弟，还有何惧？大不了再闹他个天翻地覆！”
哪吒眼中也燃起斗志：“凶险又如何？总好过被人蒙在鼓里当刀使，死得不明不白！这身反骨，生来就不是为了顺从！”
杨戬点了点头，冷峻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锐意：“好。既如此，我们需分头行动，溯源而上，从我们自身的‘根’查起！唯有找到我们力量的本源，或许才能看破这层层虚妄，找到那被掩盖的‘第一因’！”
他看向孙悟空：“悟空，你生于花果山灵石，乃天地造化，补天遗泽。你的石胎之中，或许残留着开天辟地之初的混沌记忆，甚至…可能感应到那所谓‘天命姻缘’最初的模样！回花果山，寻找你诞生之地的石胎记忆！”
孙悟空闻言，眼中金芒爆闪，猛地一拍大腿：“好！俺老孙倒要看看，俺那块破石头里，还藏着什么俺不知道的秘密！”
杨戬又看向哪吒：“哪吒，你乃太乙真人以仙莲藕重塑法身。莲藕，出淤泥而不染，象征无垢。太乙师尊当年以莲藕为你造身，绝非偶然。其中定有深意，或许…正是为了承载某种对抗扭曲的力量。返陈塘关，寻访当年莲藕来源，追溯太乙师尊赋予你莲藕身的真正用意！”
哪吒身躯微微一震，低头看向腰间那截染血的莲藕，清光流转，仿佛在回应。他用力点头：“我明白了！这莲藕之身，或许就是破局的关键之一！”
最后，杨戬的目光落在自己额上那枚竖瞳印记：“而我…”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探寻，“这天眼，自诞生起便伴随于我，能破虚妄，能窥真相。然其力量根源为何？为何屡遭忌惮篡改？昆仑乃万山之祖，上古神迹之地，亦是我师门传承之源。唯有亲赴昆仑，寻访镜灵或上古遗存，或可揭开这天眼真正的来历与使命！”
目标明确：花果山、陈塘关、昆仑！三条路，指向三个本源！
“分头查探，效率更高，也能分散天庭和灵山的注意力。”杨戬补充道，“但需约定重聚之时与联络之法。”
“三个月后，”孙悟空眼中金芒灼灼，“无论查到什么，无论身处何地，南赡部洲，东海之滨，傲来国界碑处汇合！那是俺老孙当年出海寻仙的起点，也是俺们兄弟缘分之始！”
“好！”哪吒和杨戬同时应声。
“至于联络…”哪吒沉吟片刻，指尖一点，三片晶莹剔透、流转着莲藕清光的碧绿莲叶出现在掌心，“这是我莲藕本源所化的‘同心莲叶’，只要不跨越不同大世界壁垒，万里之内，皆可凭此传讯感应，指引方位。”他将莲叶分别递给孙悟空和杨戬。
孙悟空接过莲叶，入手温润清凉，带着一股勃勃生机，他小心地收入怀中。杨戬也郑重收好。
“还有一事，”杨戬的目光再次变得凝重，“哮天犬…”提到这个名字，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它被强行挪移走，生死未卜。但它是关键！它吞食过那‘禁忌红线’，体内残留着最初的污染源记忆！若它未死，找到它，或许能拼凑出最后的真相！分头行动时，留意一切与它相关的蛛丝马迹！”
“放心！”孙悟空拍着胸脯，“那蠢狗虽然又蠢又凶，但也是俺兄弟的狗！只要它还有一口气，俺老孙翻遍三界也把它刨出来！”
哪吒也用力点头。
决议已定。三条道路铺开，目标直指被掩盖的过去与扭曲的根源。
三人相视而立，无需言语，一种超越生死、挣脱枷锁的默契在激荡的罡风中无声凝聚。他们不再是天庭的神将，不再是灵山的“贵客”，他们是三个被逼到绝境、决意掀翻棋盘的——反骨！
孙悟空咧嘴一笑，笑容桀骜不驯，扛起金箍棒，脚下筋斗云骤然涌现：“俺老孙先行一步！花果山的猴子猴孙们，久等了！”话音未落，金光一闪，人已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匹练，朝着东胜神洲的方向疾驰而去，只留下云海中一道久久不散的金色轨迹。
哪吒深吸一口气，脚下风火轮无声浮现，烈焰升腾。他看向杨戬：“二哥，保重。”清光一闪，风火轮卷起炽热的尾焰，托着他如流星般射向东南方向，目标是那承载了他新生与痛苦的陈塘关。
杨戬独自一人，立于狂暴的云眼边缘。罡风撕扯着他染血的战袍，额上天眼微微开合，银芒闪烁，望向那西北方巍峨连绵、亘古神秘的昆仑山脉。那里，或许埋藏着他力量的起源，也埋藏着撕开一切虚妄的钥匙。
“昆仑…”他低语一声，身影化作一道冰冷的银色流光，无声无息地融入翻涌的乱云之中，消失不见。
荒芜的云海之上，罡风依旧呼啸。三道决绝的身影，如同三支离弦的利箭，射向了迷雾重重的未知之地。
天庭的谕令，灵山的法旨，在这一刻，被他们彻底抛在了身后。
棋局之外，新的风暴，正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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