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果山的风,带着记忆深处的花果清气,扑在孙悟空脸上。他按下云头,落在水帘洞前那块巨大的、孕育了他的仙石基座上。五百年沧海桑田,洞府依旧,猴群繁衍,但那份与生俱来的联系,却因天庭的污浊和阴谋而蒙尘。他伸手抚摸冰凉粗糙的石面,指尖传来微弱的、源自亘古的搏动。
“大王!是大王回来了!”几只老猴率先发现了他,激动地窜跳过来,围着他又哭又笑。
孙悟空咧了咧嘴,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拍了拍一只老猴的头:“孩儿们,俺老孙回来看看老窝。”他目光扫过熟悉又陌生的洞府,最终落在那块基座石上,“都散去吧,让俺静静待会儿。”
群猴虽有不舍,但见大王神色凝重,便也乖巧地退开。喧嚣散去,只余瀑布轰鸣和水汽氤氲。孙悟空盘膝坐下,将手掌紧紧贴合石面,闭上双目,金箍棒横在膝前,周身法力缓缓流转,尝试着沟通这伴生石胎最本源的记忆。
起初是一片混沌的黑暗,如同宇宙未开。只有细微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脉动。渐渐地,一点温润的光亮浮现,带着创世的慈悲与浩瀚的伟力。那是……女娲娘娘的气息!孙悟空心神剧震,意识不由自主地向那光亮沉去。
幻象铺陈开来:
巨大的天穹裂开狰狞的豁口,混沌之气如瀑布般倒灌,毁灭的气息弥漫四野。一道顶天立地的身影,人身蛇尾,手持闪耀五彩光芒的神石,正是女娲。她熔炼神石,奋力修补着天的裂痕。每一块神石填补上去,都伴随着她神力的剧烈消耗和天地法则的哀鸣。
孙悟空能“看”到,自己诞生的这块石头,正是那五彩神石中一块不起眼的、饱经天火煅烧与混沌冲刷的碎片,在补天伟业完成后,承受了最多的天道反噬和混沌残余,最终带着一丝女娲残留的守护意念,坠落到了这花果山福地。
就在这记忆碎片即将模糊消散之际,幻象猛地扭曲!一股冰冷、霸道、充满算计的气息强行介入。一个模糊却极具威压的血色人影出现在幻象边缘,他伸出手指,指尖缠绕着无数细密的、闪烁着诡异光芒的红色丝线。这些丝线并非来自女娲的造化之力,而是充满了操控与束缚的意志。它们如同活物般,狠狠扎入那些刚刚被神石修补好的、尚显脆弱的天道法则缝隙之中!
“以情为枷,以缘为锁……众生痴愚,当为吾用!”一个威严却冰冷无情的声音在孙悟空意识深处炸响。
轰!
孙悟空猛地睁开眼,额角渗出冷汗,金箍棒嗡鸣震颤。他大口喘着气,眼中金光爆射,充满了震惊与愤怒。他低头看向手掌下的石基,那冰冷的触感此刻仿佛带着灼烧灵魂的痛楚。
“原来如此……什么天命姻缘!竟是强行打入天道伤口的枷锁!以众生情劫为养料,滋养那凌霄殿上的权柄!”他咬牙切齿,声音在空旷的水帘洞前激起回响。女娲补天是守护,而玉帝所为,是窃取,是奴役!这“反骨”之名,当之无愧!
东海之滨,陈塘关。
曾经闹海的孩童早已不在,总兵府邸也显出几分沧桑。哪吒按下云头,直接落在后花园那处隐秘的莲池畔。池水依旧清澈,几支枯败的莲梗斜插水中,不见当年太乙真人以仙法催生的碧叶红莲景象。
他凝视着池水,仿佛能穿透时光,看到当年自己莲花化身重生的那一刻。太乙师父那带着欣慰与一丝复杂叹息的眼神犹在眼前。哪吒伸出右手,指尖法力凝聚,轻轻点在池水之上。
嗡——
平静的水面荡漾开涟漪,一圈圈柔和的白光自池底淤泥深处渗透出来。淤泥翻滚,一个被层层禁制包裹、形如莲藕的玉匣缓缓升起,悬停在池水之上。这玉匣通体温润,散发着与哪吒莲藕化身同源的气息,正是太乙真人当年留下的一件后手。
“师父……”哪吒低语,指尖法力化作丝线,小心翼翼地解开玉匣上复杂的封印符文。禁制一层层剥落,玉匣无声开启。
里面并无实物,只有一道凝练的、纯粹到极致的白色光团,以及一段以神念铭刻的信息,直接映入哪吒识海:
“哪吒吾徒:此乃‘无垢情魄’之引,采天地初开时一缕至纯情念所化。汝之莲藕化身,非仅为塑体重生,实乃承载此魄、对抗‘天命枷锁’之容器。情非孽,缘非劫,本应自然生灭,滋养万物。然天规扭曲,情丝染垢,化为收割众生之刀。汝之身,蕴净世之机。若遇情孽滔天,引魄共鸣,或可涤荡污秽,显情之本真。慎用,珍重。——师太乙留。”
光团静静悬浮,散发着温暖而纯净的气息,让哪吒莲藕化身内那些因战斗和阴谋侵蚀而产生的细微裂痕都感到一丝舒适。他伸出手,那光团如有灵性般,轻轻融入他的掌心,化作一股暖流,汇入莲藕身躯的核心。
就在光团融入的刹那,异变陡生!
轰隆!
陈塘关外海域突然掀起滔天巨浪,一股浓郁的黑气裹挟着尖锐的怨灵嘶嚎,直冲总兵府后花园!黑气中,一个手持钢叉、面目扭曲、双眼赤红的巨大身影浮现——是巡海夜叉!但此刻它周身魔气缠绕,显然已被弥勒散播的混沌魔气深度侵蚀,成了只知杀戮的魔物!
“吼——!情魄!纯净的情魄!吞噬!进化!”魔化夜叉发出含混不清的咆哮,钢叉带着撕裂空间的魔光,狠狠刺向刚刚融合了情魄之引、气息尚未完全平复的哪吒!
“找死!”哪吒眼中厉芒一闪,火尖枪瞬间在手。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他并未慌乱,反而感到体内那新融入的“无垢情魄之引”在魔气刺激下微微发烫,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涌上心头。他甚至能“看”到魔化夜叉攻击轨迹中,那被混沌魔气强行扭曲、放大、充满痛苦怨念的情愫碎片!
乾坤圈脱手飞出,金光暴涨,精准无比地套向钢叉,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暂时阻住攻势。风火轮烈焰腾空,哪吒身形化作一道火光,不退反进,直冲魔化夜叉面门!火尖枪如毒龙出洞,枪尖凝聚的不再仅仅是三昧真火,更有一丝那纯净的白色光晕。
嗤啦!
枪尖刺入魔化夜叉护体的魔气,竟发出冰雪消融般的声音!那浓郁如墨的魔气遇到枪尖的白光,如同遇到了克星,迅速消融退散,露出夜叉本体上更加扭曲痛苦的灵魂印记。
“呃啊——!”魔化夜叉发出凄厉的惨叫,这痛苦并非完全来自□□的伤害,更像是最本源的怨念被强行净化、剥离的痛苦。它惊恐地发现,自己赖以强大的混沌魔气,竟在那看似微弱的白光面前节节败退!
哪吒心中大定,攻势更疾。“果然如此!师父留下的这情魄之引,正是这扭曲情孽的克星!”他枪势如狂风暴雨,每一次刺击都带着那净化之力,逼得魔化夜叉连连后退,魔气溃散。
“吼!不可能!”魔化夜叉狂怒,拼尽全力凝聚残余魔气,钢叉化作一道巨大的黑色闪电,带着同归于尽的架势砸下。
“破!”哪吒清吒一声,火尖枪上白光大盛,无垢情魄的力量被他引动,与三昧真火完美融合,化作一道纯净的火焰长虹,悍然迎上!
轰——!!!
剧烈的爆炸将后花园的假山亭榭尽数摧毁。黑气在白焰中如冰雪般消融。当光芒散尽,魔化夜叉庞大的身躯已化为飞灰,只余一缕极其黯淡、却不再充满怨毒的黑气试图遁走。
哪吒眉头一皱,正欲追击,那缕残存魔气却在他体内情魄之引的微弱感应下,隐约指向了西方——灵山的方向。他收起火尖枪,看着一片狼藉的后花园,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莲藕身躯内,那股纯净的暖流正在平息,与他的本源更加紧密地融合。
“承载无垢情魄……对抗天命枷锁……”哪吒低声重复着太乙师父的留言,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与坚定。对抗弥勒,甚至天庭那扭曲的根基,这莲藕身,或许正是关键所在。
昆仑之巅,万仞冰封,亘古寒风如刀。
杨戬一身玄色劲装,额间天眼微睁,流淌着淡淡的银辉,抵御着此地能冻结元神的极致寒意。哮天犬被暂时封印在昆仑山一处灵气纯净的寒□□窟中,由山神看护,缓慢祛除体内魔气残余。杨戬独自一人,踏着厚厚的积雪,走向昆仑深处那传说中存放着“昆仑古镜”的禁地——归墟寒渊。
寒气越来越重,连空间都仿佛被冻结。前方出现一道巨大的冰川裂缝,深不见底,寒气正是从其中汹涌而出。裂缝边缘,矗立着一面巨大的、仿佛由万载玄冰雕琢而成的古镜。镜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古老玄奥的天然纹路,散发着苍茫悠远的气息。
杨戬在镜前站定,拱手行礼,声音清朗:“阐教玉鼎真人门下弟子杨戬,身负上古监察之器,特来拜谒昆仑镜灵前辈,求解天眼之源流秘辛。”
寒风呼啸,卷起漫天雪沫。冰镜之上,那些玄奥的纹路如同活过来一般,开始缓缓流动、重组。一个模糊、清冷、仿佛由无数岁月叠加而成的女子虚影,渐渐在镜面上凝聚成形。她的目光落在杨戬额间的天眼上,带着一丝审视与追忆。
“监察之眼……第三只眼……”镜灵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清脆而毫无温度,“汝可知,此眼并非天生,更非汝师所赐?”
杨戬心头一震,面上不动声色:“弟子确不知其真正来历,只知天生便有,后得师尊点化方能运用。请前辈明示。”
镜灵的虚影似乎在凝视着杨戬天眼的深处,穿透了表象。“此眼,源自上古魔神‘烛阴’。”镜灵语出惊人,“烛阴,睁眼为昼,闭目为夜,吹气为冬,呼气为夏,能视幽冥,通晓过去未来,掌部分时间与监察权柄。其目,便是监察天道运行、洞悉万物虚妄之器。”
“魔神?!”杨戬瞳孔微缩,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下意识地抚上额间天眼,那伴随他一生、助他斩妖除魔、明辨忠奸的神眼,竟源于一位上古魔神?
“然也。”镜灵的声音毫无波澜,“巫妖大劫,魔神陨落。其本源崩散,一只蕴含其监察本源的神目碎片,机缘巧合融入汝之血脉,随汝降生。玉鼎点化,不过是引导汝运用其一丝皮毛之力罢了。”
杨戬消化着这惊人的信息,追问道:“既是魔神之眼,为何能为我所用?又为何屡遭篡改?”
镜灵虚影微微波动:“烛阴之职,乃天道监察,本为秩序一环。其力虽源于魔神之躯,其职却为天道所授。故其本源之力,非正非邪,唯‘洞悉真实’尔。汝秉性刚正,持此眼行监察之事,合乎其本源意志,故能驾驭。”她顿了顿,镜面纹路闪烁,“至于篡改……正因其能‘洞悉真实’,故为掌控者所忌惮。玉帝也好,弥勒也罢,乃至王母,凡行不可告人之事者,皆惧此眼直视本源。篡改记录,屏蔽感知,甚至试图污染其本源……皆为削弱乃至掌控这柄悬于头顶的‘真实之剑’。”
杨戬只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比昆仑的寒风更甚。他想起蟠桃宴上被篡改的天眼记录,想起在灵山功德池时天眼受到的压制……原来一切早有端倪!这眼睛,自他出生起,便是一把双刃剑,既是倚仗,也是招祸的根源!他猛地想起王母命令哮天犬监视月老之事,以及哮天犬记忆中那“禁忌红线”。
“前辈,”杨戬声音沉凝,“王母命哮天犬监视月老,并泄露所谓‘禁忌红线’,此中是否也与忌惮此眼有关?”
镜灵虚影沉默片刻,镜面纹路急速流转,似乎在推演着什么。“王母……其心深沉。监视月老,或为收集玉帝扭曲姻缘之证。泄露红线,其中必含反制后手。然引汝之哮天犬卷入,或为借汝之‘监察之眼’,以其为媒介,窥探更深之秘……亦或,是祸水东引,借刀杀人。”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洞悉世事的冷漠,“汝身负此眼,注定身处漩涡。权力之争,真相之重,汝当如何自处?”
镜面光芒渐暗,镜灵的虚影也缓缓淡去,只余那冰冷的镜面映照着杨戬凝重如冰霜的面容和额间那枚微微闪烁、仿佛蕴含着无尽秘密的银色竖瞳。
“监察天道,洞悉真实……纵为魔神遗泽,此责,我杨戬担了!”寒风卷起他的衣袂,他对着古镜深深一揖,目光投向寒渊深处,仿佛要穿透万古冰封,直视那被重重迷雾掩盖的天道本源。
花果山巅,水帘轰鸣。
陈塘关旧址,烟尘渐散。
昆仑寒渊,风雪如故。
三道神念,几乎在同一时刻,跨越千山万水,于虚空之中交汇。
“俺老孙的石胎,是女娲补天遗泽!玉帝老儿竟将枷锁打入天道伤口!”孙悟空愤怒的神念如同烈火。
“莲藕身乃太乙师父为承载无垢情魄、对抗天命枷锁所铸!”哪吒的神念带着明悟与决然。
“此天眼乃上古监察魔神遗泽,洞悉真实,故为掌权者所忌惮篡改!”杨戬的神念冷静而沉重。
短暂的沉默后,三道神念共振,汇成一个清晰的共识:
“根源已明,枷锁已现!玉帝、王母、弥勒……皆为此局之鬼!真相,就在我们各自所负之物中!”
花果山的孙悟空握紧了金箍棒,眼中金光灼灼。
陈塘关的哪吒感受着莲藕身内流淌的暖流,火尖枪遥指天际。
昆仑山的杨戬额间天眼银辉流转,望向云层之上那巍峨却已腐朽的凌霄宝殿。
新的征程,已然在脚下铺开。而这一次,他们手握的不再是盲目的力量,而是指向阴谋核心的、源自自身起源的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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