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殿前的血腥尚未被天河水完全冲刷干净,那股甜腻腐烂的情孽气息依旧顽固地萦绕在仙宫琼宇之间。天庭笼罩在一片死寂的压抑中,劫后余生的仙神们脸上不见喜色,只有更深的惊惶与迷茫。玉帝那深不可测的一掌虽镇压了冲击,却也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目睹者的心头。那金光中隐约透出的红线气息,如同无形的毒刺,在悟空、哪吒、杨戬的神经上反复挑动。
然而,下界的炼狱景象,通过各地土地、城隍、日夜游神源源不断传来的急报,却像滚油般浇在这份压抑之上,将恐慌推向更深的深渊。
凡间,已彻底失控。
“报——!长安城隍急报!城内红绣楼数十对新人于喜堂之上突然发狂互噬,宾客死伤惨重!怨气冲霄,已惊动地府!”
“报——!华山山神泣告!山下村镇无数夫妻、情侣状若疯魔,撕咬至死!幸存者双目赤红,正冲击山门!”
“报——!东海龙王传讯!沿海渔村情变,渔民拖家带口投海自尽者不计其数!海面怨灵集结,恐生巨变!”
“报——!阴司十殿阎罗联名告急!轮回井秩序紊乱,大量未消怨念的情魂冲击鬼门关,地府防线岌岌可危!”
一道道染血的玉符,一声声泣血的急报,将凡间化作血海情狱的惨状**裸地摊开在天庭诸仙面前。托塔天王李靖面沉似水,额角青筋跳动;哪吒攥紧火尖枪,指节发白;杨戬闭目,额间天眼位置金光隐现,显然在极力感知下界的混乱能量;孙悟空蹲在白玉栏杆上,火眼金睛穿透云层,映照出下界冲天而起的怨煞黑气,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玉帝老儿!你还要缩在那乌龟壳里装聋作哑到几时?”孙悟空猛地跳下栏杆,金箍棒重重顿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打破了凌霄殿前令人窒息的沉默。“下界都他娘的快死绝了!那弥勒秃驴搞出来的烂摊子,你就干看着?!”
哪吒上前一步,声音冰冷:“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魔气源头指向弥勒,如今三界情劫爆发,正是其收割之时!天庭若再无所作为,三界根基必毁!”
杨戬睁开眼,第三只眼也缓缓开启一线,冰冷的目光扫过紧闭的凌霄殿门:“陛下,请旨。末将愿率兵下界,清剿魔源,稳定轮回!”
殿门前一片死寂。那扇厚重的门扉纹丝不动,里面没有任何回应传出来。玉帝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殿外汹涌的请命和凡间的哀嚎充耳不闻。这种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心寒。
就在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即将缠绕住每一个仙神心脏之时——
嗡!
一声宏大、温和、仿佛自无尽久远时空传来的梵唱,毫无征兆地响彻三界!这声音并不刺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盖过了天庭的压抑、盖过了凡间的哭嚎、盖过了幽冥的鬼啸!
紧接着,万丈金光自西方天际喷薄而出!那金光不同于玉帝出手时的冰冷威严,它温暖、祥和、充满了悲悯与救赎的意味,如同初升的朝阳,驱散了笼罩天地的阴霾与怨煞。金光所过之处,翻滚的血煞之气如同遇到克星,发出“滋滋”的声响,迅速消融淡化。
一个巨大无比的、由纯粹金色佛光构成的佛陀虚影,缓缓显现在九天之上。这佛陀宝相庄严,面含慈悲微笑,耳垂及肩,袒胸露腹,大肚能容,正是未来佛——弥勒!
“南无阿弥陀佛——”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痴儿!痴儿!何苦沉沦情孽,自毁道途?”
宏大的佛音响彻寰宇,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无数在疯狂与痛苦中挣扎的凡间生灵,在听到这声音的刹那,动作猛地一滞,眼中疯狂的血色似乎都褪去了一丝,茫然地望向那金光万丈的源头。
天庭众仙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宏大景象震慑,纷纷抬头望去。李靖眉头紧锁,哪吒和杨戬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孙悟空则眯起了火眼金睛,死死盯着那金光深处。
只见弥勒的佛光虚影缓缓抬起一只巨大的手掌,掌心向下,对着凡间怨气最浓烈的几处区域——长安城、华山脚、东海渔村——轻轻按下。
“我佛慈悲,普度众生。情孽缠身,皆因执妄。今日,吾以无边佛法,净尔等孽障,还尔等清净!”
话音落下,三道粗大无比、凝练如实质的金色光柱,如同佛陀的慈悲之指,轰然落下!精准地笼罩了那三处人间炼狱!
光柱之中,温暖祥和的梵唱之声更加清晰。无数肉眼可见的、扭曲蠕动的红色怨念丝线,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冰雪,从那些疯狂情侣、怨灵身上迅速被剥离、抽离出来!这些充满了痛苦、嫉妒、背叛、绝望的怨念情丝,在纯净佛光的照耀下,发出凄厉的尖啸,挣扎着想要重新钻回宿主体内,却被佛光牢牢束缚、净化,化作缕缕青烟消散。
而被佛光笼罩的疯狂生灵们,则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气,眼神中的赤红和疯狂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的茫然和极致的疲惫。他们停止了撕咬和攻击,软倒在地,大口喘息,仿佛刚从一场无尽的噩梦中惊醒。虽然虚弱不堪,但那份歇斯底里的疯狂,确实被强行压制了下去。
“阿弥陀佛!得救了!是弥勒佛祖!佛祖显灵了!”
“佛祖慈悲!救苦救难啊!”
“拜谢弥勒佛祖!拜谢弥勒佛祖!”
短暂的死寂后,凡间各处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劫后余生的哭喊与狂热的欢呼!无数幸存下来的凡人,无论是否曾被怨念控制,此刻都朝着天空那巨大的金色佛影顶礼膜拜,感激涕零。海量的、肉眼不可见却真实存在的信仰愿力,如同金色的洪流,从凡间的每一个角落升腾而起,跨越空间,源源不断地汇入弥勒那尊巨大的佛光虚影之中!虚影的光芒变得更加璀璨凝实,慈悲的佛容仿佛也带上了一丝满足的意味。
天庭之上,目睹这一幕的许多仙官神吏,脸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敬畏和一丝…动摇。弥勒此举,无异于在玉帝沉默、天庭束手无策之时,力挽狂澜,拯救了亿万生灵!对比之下,凌霄殿内那位至尊,显得如此…冷漠。
“好手段!”杨戬额间的天眼金光流转,声音冰冷,“强行剥离情丝孽障,看似救人,实则连他们心中最本源的情愫也一并抽走!这些凡人,此后恐怕再难体会情爱滋味,如同行尸走肉!”
哪吒脸色发白,他体内的莲藕之身对情愫之力感应最为敏锐,此刻正传来阵阵细微的刺痛感:“那佛光…在吞噬!吞噬那些被净化掉的情丝怨念!还有…那些凡人新生的信仰!这根本不是什么净化,是掠夺!”
孙悟空呲了呲牙,火眼金睛死死锁定那尊佛影金光最深处,那里,隐约有一丝丝极其细微、不易察觉的灰黑色魔气,如同水中的墨迹,在纯粹的金色中缓缓游动、壮大。他冷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哪吒和杨戬耳中:“嘿,慈悲?救世?俺老孙怎么看着,这秃驴是在开饭呢?吃得还挺香!”
就在这时,一道仓惶的身影跌跌撞撞地穿过仙群,正是刚从下界探查回来的太白金星。他脸色煞白,胡子凌乱,声音颤抖地对着李靖和杨戬方向喊道:“天王!真君!不好了!那…那被弥勒佛祖‘净化’过的地方…那些凡人…他们…”
太白金星喘着粗气,眼中满是惊骇:“他们确实不疯了,也不互相撕咬了…可是,他们…他们全都不记得了!不记得自己为何发狂,不记得自己伤害过谁,甚至…甚至不记得自己心中所爱为何人!华山脚下那对有名的痴情眷侣,昨日还在发狂互噬,今日被佛光一照,竟形同陌路!那女子连她丈夫的名字…都忘了!整个地方,一片死寂,毫无生气!这…这比疯狂更可怕啊!”
太白金星的话,如同冷水泼进了油锅。原本一些还对弥勒心存感激和敬畏的仙神,脸色瞬间变了。抽走疯狂,却也抽走了情根?这…这算什么救赎?
九天之上,弥勒的佛光虚影似乎感受到了天庭方向的震动,那巨大的、慈悲的面容微微转动,一双仿佛蕴含无尽智慧与悲悯的金色佛眼,穿透云层,缓缓扫过凌霄殿前广场,目光在孙悟空、哪吒、杨戬身上略作停顿,最终,落在了那依旧紧闭的凌霄殿门上。
一个宏大而温和的声音,如同暮鼓晨钟,响彻天庭,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仙神的耳中:
“痴执生妄念,妄念化魔劫。天庭失其道,三界陷沉疴。吾不忍见众生沉沦苦海,故显圣施救。然,情孽之根,源于天道扭曲,权柄滥用。”
弥勒的声音顿了顿,悲悯之意更浓,却字字如刀,直指凌霄:
“若源头不净,今日之‘净’,不过杯水车薪。魔劫再起,只在旦夕。玉帝陛下,您…还要沉默到何时?”
此言一出,天庭哗然!
弥勒佛,这位刚刚“拯救”了亿万生灵的未来佛,在亿万信仰愿力的簇拥下,终于不再遮掩,将矛头,直指三界至尊!他那万丈金光的身躯悬浮于九天,慈悲的面容俯视着沉默的天庭,仿佛一尊真正的救世主,在质问失职的君王。
凌霄殿前,悟空、哪吒、杨戬三人并肩而立,周围是惶惑不安的众仙。头顶是金光万丈、气势如虹的弥勒,身后是深不可测、沉默如渊的玉帝。夹在这两股庞然巨力之间,三人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正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弥勒的“救世”,是一场盛大的表演,更是一把淬毒的利刃,狠狠捅向了天庭的心脏。三界的风暴,在短暂的“净化”之后,非但没有平息,反而被推向了更加凶险莫测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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