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如墨，万籁俱寂。桑梓镇沉入梦乡，唯有“归家”客栈二楼一扇窗内，还透出一点微弱摇曳的烛光。
凌无双和衣躺在榻上，呼吸平稳，但并未深眠。多年江湖养成的习惯，让她在任何陌生环境都保持着三分警觉。隔壁房间早已没了咳嗽声，想必柳云澈终是抵不过疲惫睡去了。秦刚应该正在楼下或窗外某处守夜，一切似乎都很平静。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寂静里，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的异响，触动了凌无双的神经。
那不是虫鸣，也不是风吹动树叶的声音，而是……某种极其轻缓的、刻意压抑的脚步声，正从客栈后院的方向靠近！
凌无双瞬间睁开了眼睛，眸中睡意全无，一片清明冷冽。她无声无息地坐起身，侧耳细听。
旁边的苏灵儿睡得正沉。
那脚步声不止一个，轻盈而分散，带着训练有素的默契，正从不同方向包抄而来！目标明确——就是这座小客栈！
凌无双眼神一凝，立刻伸手，轻轻推醒苏灵儿。
“师姐？”苏灵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尚未完全清醒。
“噤声。”凌无双压低声音，语气凝重，“有情况，起来。”
苏灵儿一个激灵，瞬间清醒，眼中闪过惊慌，但看到凌无双冷静的面容，立刻捂住了嘴，用力点头，手脚麻利地翻身下榻，迅速抓过自己的随身小包和一把小巧的匕首。
凌无双已悄无声息地移至窗边，借着帘幕缝隙向外望去。后院黑黢黢的，只能看到几个模糊的黑影正如同鬼魅般贴墙移动，动作迅捷无声。
果然来了！而且看这架势，比白天的那些人更加专业难缠！
她迅速做出决断，对苏灵儿低声道：“你去叫醒柳公子。我去下面看看。”
“师姐小心！”苏灵儿紧张地点头，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闪了出去。
凌无双深吸一口气，反手握住放在枕边的长刀刀柄。刀鞘冰冷的触感让她心神更定。她并未从正门出去，而是轻轻推开窗户，身形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翻出，足尖在窗棂上一点，便轻巧地落在了二楼狭窄的屋檐上，伏低身体，锐利的目光如同夜鹰般扫视着下方。
后院中，已有四五条黑影摸到了客栈后门和楼下窗户处，手中兵刃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冷冽的幽光。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和一声短促的痛呼！紧接着是秦刚沉稳的怒喝：“什么人！”
打起来了！
凌无双不再犹豫，看准下方一个正试图撬窗的黑影，身形如鹞鹰般疾扑而下！刀未出鞘，带鞘的刀身携着下坠之力，狠狠劈向那黑影的后颈！
那人反应极快，察觉风声不对，猛地向旁翻滚躲避！但凌无双速度更快，刀鞘变劈为扫，精准地扫中其腿弯！
“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一声压抑的惨嚎，那人瞬间倒地不起。
凌无双落地无声，身形一转，已护住秦刚的后背。秦刚正与两名黑衣人缠斗，剑光闪烁，招式刚猛，将那两人逼得连连后退。
“师妹，小心！这些人身手不弱！”秦刚急声道。
“知道。”凌无双简短回应，手中带鞘长刀格开侧面袭来的另一把短刃，手腕一抖，刀鞘末端重重撞在那人肋下，又是一声闷哼。
这些黑衣人显然没料到目标如此棘手，偷袭不成反被压制，攻势顿时一滞。
但就在这时，二楼突然传来苏灵儿一声惊惧的尖叫：“啊——你们干什么！放开他！”
凌无双和秦刚脸色同时一变！
柳云澈！
两人对视一眼，心意相通。秦刚猛地一剑荡开面前敌人，低吼：“上去！”
凌无双毫不恋战，足尖点地，身形疾退，如同轻烟般掠向楼梯口！两名黑衣人还想阻拦，却被秦刚悍然一剑全部拦下！
凌无双几步窜上二楼，只见走廊里，苏灵儿正握着匕首，与一名黑衣人对峙，吓得小脸煞白，却倔强地挡在柳云澈的房门前。而那房门竟已被强行破开！房内，另一名黑衣人正一手持刀，一手试图去抓扯躲在床角、脸色惨白如纸的柳云澈！
柳云澈似乎刚从睡梦中惊醒，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墨发披散，身体因恐惧和寒冷微微发抖，不住地向后缩去，眼看那黑衣人的手就要抓住他的肩膀！
“找死！”
凌无双眸中寒光骤盛，心中一股无名火起！她速度瞬间提到极致，人未至，手中长刀已脱鞘而出！
铿——！
雪亮的刀光如同暗夜中劈开的一道闪电，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射那黑衣人后心！
那黑衣人察觉到致命危险，骇然回身格挡！
“铛”的一声巨响！刀锋与他的兵刃猛烈撞击，火星四溅！巨大的力道震得那黑衣人虎口崩裂，连连后退，撞在墙上，眼中尽是骇然！
凌无双已如影随形般扑入房中，一手接住被震回的长刀，刀光一卷，化作层层叠叠的冷芒，将那黑衣人完全笼罩！
那黑衣人武功本也不俗，但在凌无双盛怒之下的凌厉攻势面前，竟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不过两三招，便被一刀划破手臂，鲜血淋漓！
门外，苏灵儿见凌无双赶到，勇气大增，娇叱一声，手中匕首胡乱挥向与她对峙的黑衣人。那黑衣人似乎不欲与她纠缠，虚晃一招，竟转身欲逃！
“哪里走！”此时秦刚也已解决楼下敌人，冲上楼来，见状一剑刺出，封住其去路。
房内，凌无双步步紧逼，刀势越来越猛，那黑衣人身上又添了几道伤口，眼看就要毙命刀下！
“留活口！”秦刚在门外喊道。
凌无双刀势一收，变劈为拍，刀身重重拍在那黑衣人胸口！
“噗！”黑衣人喷出一口鲜血，萎顿在地，被紧随进来的秦刚迅速制住穴道。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直到此时，房间里的紧张气氛才稍稍缓解。
凌无双持刀而立，气息微促，环视一片狼藉的房间，最后目光落在依旧缩在床角的柳云澈身上。
他显然受惊不小，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单薄的中衣领口微敞，露出清晰伶仃的锁骨。墨色的长发披散下来，衬得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唇瓣甚至有些发青。他双手紧紧攥着薄薄的被褥，指节泛白，一双墨玉般的眸子睁得很大，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凌无双持刀的身影，以及未曾散去的惊惶。
看到凌无双看向他，他像是才找回一点神智，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先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咳咳……”他猛地侧过身，用手死死捂住嘴，咳得浑身颤抖，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眼角都逼出了生理性的泪花。
那模样，脆弱得不堪一击。
凌无双皱紧了眉，收刀归鞘，几步走到床边。
她身上还带着屋外的夜凉和方才搏杀后的淡淡血腥气，靠近时，柳云澈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咳嗽声却一时止不住。
凌无双伸出手，并非触碰他，而是拿起床尾叠放着的一件他的青色外衫，递到他面前。
“穿上，别又着凉。”她的声音依旧带着惯常的清冷，但在深夜的寂静和方才的惊心动魄之后，似乎又比平日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生硬的关切。
柳云澈的咳嗽渐渐平息，喘息着，抬起朦胧的泪眼看向她，以及那件递到眼前的外衫。他愣了一下，随即苍白的脸上迅速漫上一层极淡的红晕，连忙接过外衫，低声道：“……多谢凌姑娘。”
他手指微颤地披上外衫，动作有些慌乱，似乎不敢与凌无双对视。
凌无双移开目光，看向被秦刚制住的那个黑衣人，眼神重新变得冷锐：“问出什么？”
秦刚摇头，面色凝重：“死士。齿间□□，已经没了。”
凌无双眼神一沉。果然如此。
苏灵儿这时才跑进来，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吓死我了！师姐你没事吧？柳公子你还好吗？”她看到柳云澈那副可怜模样，同情心又泛滥了，“哎呀，你的手怎么在流血？”
凌无双闻言，目光立刻扫向柳云澈。
柳云澈自己也才注意到，他方才下意识用手挡刀时，掌心被黑衣人刀锋划破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鲜血正缓缓渗出，染红了青色的衣袖。他似乎此刻才感觉到疼，轻轻吸了口凉气。
“我……我没事，一点小伤……”他试图掩饰，将手往袖中缩了缩。
凌无双却已走上前，不容分说地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拉过来查看。她的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习武之人的力道和不容拒绝。
柳云澈浑身一僵，手腕处传来她指尖微凉而坚定的触感，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连呼吸都屏住，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甚至漫上了脖颈。
“师姐，我带了金疮药！”苏灵儿连忙从自己的小包里翻出一个小瓷瓶。
凌无双接过药瓶，松开柳云澈的手腕，示意苏灵儿：“帮他清洗上药。”她自己则转身与秦刚检查那具尸体，试图寻找更多线索。
柳云澈暗暗松了口气，却又莫名觉得手腕处那抹微凉的触感挥之不去，心跳得有些失序。他低着头，任由苏灵儿帮他处理伤口，长长的睫毛垂着，掩去了眸中复杂闪烁的情绪。
苏灵儿一边笨拙却小心地给他清洗上药，一边小声嘟囔：“这些人太坏了！专门欺负不会武功的……柳公子你别怕啊，我师姐和大师兄可厉害了！”
“……多谢苏姑娘。”柳云澈的声音很低，带着些许沙哑。
凌无双和秦刚检查完毕，一无所获。对方处理得很干净。
“此地不能再留。”秦刚沉声道，“必须立刻离开。”
凌无双点头：“收拾东西，马上走。”
她看向柳云澈。他已由苏灵儿帮忙包扎好了手掌，正默默地将外衫系好，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但那惊魂未定的苍白和披散的长发，依旧让他显得格外脆弱。
“你……”凌无双开口。
柳云澈立刻抬起头看她，眼神清澈而带着歉意，抢先道：“凌姑娘，秦兄，苏姑娘，你们快走吧。不必再管我……我……我会自行想办法……”他的话虽如此，但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游离不定的眼神，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无措。
凌无双打断他：“那些人见过你与我们一处。留下，你必死无疑。”
柳云澈脸色更白了一分。
“跟我们一起走。”凌无双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直接做了决定，“走得动吗？”
柳云澈看着她，墨色的眸子里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种复杂的感激与决然。他重重点头：“能！”
四人迅速收拾好行囊。秦刚负责处理尸体和痕迹，凌无双则带着苏灵儿和柳云澈先行下楼。
后院一片寂静，马匹无恙。
凌无双利落地翻身上马，看向柳云澈。他站在马下，仰头看着她，夜色中他的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格外清亮。
她伸出手。
这一次，柳云澈没有太多犹豫，将自己未受伤的手递了过去。他的指尖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栗。
凌无双用力一拉，将他带上马背，坐在自己身后。
“坐稳。”她低声道，一抖缰绳。
黑云迈开四蹄，悄无声息地冲出客栈后院，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秦刚与苏灵儿紧随其后。
夜风扑面而来，带着刺骨的凉意。
柳云澈初时还有些僵硬，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但马匹奔驰的颠簸和寒冷的夜风，让他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寻求一丝遮挡。
他的额头偶尔会轻轻擦过凌无双的后背，呼吸间的热气透过单薄的衣料，带来一丝微痒的暖意。
凌无双握缰的手稳如磐石，目视前方黑暗的道路，感受着身后那人努力克制却依旧传来的细微颤抖，以及那缕挥之不散的、淡淡的药香。
她微微抿唇，控着马匹，让速度更快了些。
必须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而身后，柳云澈在剧烈的颠簸中，下意识地伸出手，极轻地、小心翼翼地捏住了凌无双腰间的一小片衣角，仿佛那是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
凌无双感觉到了那细微的力道，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终究没有说什么，任由他抓着。
夜色浓重，前路未知。
只有急促的马蹄声，敲碎了荒野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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