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警车的轮廓逐渐看不见之后，兰墨转身回家，在路过一片矮房时，他注意到了一间小商店。
那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商店，门屋有些破旧，两边贴着的对联也早已褪色，只能隐约辨别出上面的字。里面的商品也屈指可数，大多数是一些生活用品。
兰墨往里再看了一眼，眼神便停住了——在里屋的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傩面。
他不禁往里走去，站在商店里只能看到傩面的位置认真观察着那些神态面容各异的面具。
这时，一个爽朗又很有中气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孩子，你喜欢那些面具？”
兰墨一愣，这时他才注意到这商店的外间还有一间小隔间。
他向旁边挪了一步，转头看向他身后的那位老人，“是啊，很漂亮的面具。”
“这是傩面，现在外面已经很难见到了。”木偃埃迈着步子走近兰墨，有点浑浊的双眼抬起望向里屋墙上挂满的傩面。
“我识得，我朋友就是做这个的。”兰墨见老人越过他往里面走去，想扶住老人，被很温柔的拒绝了。
“傩人戴假面，执戈斧，群舞竞夜，以逐疠鬼。”老人走到满墙的傩面前，双手轻颤，苍老的眼神凝望着最中央的那个面具。
兰墨静静地站在老人的身后，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一直看着墙角挂的一张傩面上。
“你说的朋友，是小木吧。”木偃埃没回头。
“对，我跟他认识七年了。”兰墨并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问题，他确实认识木予诺七年了。
听到这句话，木偃埃终于收回一直在墙面上的眼神，回头看了一眼兰墨，温和地笑笑， “孩子，从这里面挑一张带走吧。”
兰墨难以置信的看了看那些傩面，又看了看木偃埃。面前的老人精神矍铄，举手投足间透露出儒雅和从容，虽然因为岁月的沉淀脸上不可避免的透露出疲态，但单看五官年轻时也一定是一位风流倜傥的帅哥。
而木予诺的外貌，与兰墨脑海中这位老人年轻时的样貌，竟有五六分相似。
“您是木予诺的爷爷吗？”兰墨不确定的问道。
木偃埃欣慰的笑着点了下头，示意兰墨去挑一个傩面。得到木偃埃的首肯后，兰墨走近了刚才他观察的那张傩面。
在兰墨有限的认知中，这应该是判官傩面。判官是冥司执册之官，掌生死簿，执判官笔，断亡魂善恶，定过往之人或轮回往生，或入十八地狱受刑。判官面具一般具有威严肃穆之相，目光如炬，法令深沉，往往从威严中透出一股凛然正气。
但眼前这张傩面，开相手法却显出生涩，雕刻也称不上精巧。刀工虽然十分大胆，但眉弓的走势有些生硬。漆彩有点浓淡不匀，额间朱色堆得太厚，下颌处的青黑又淡得几乎透出坯底。整张傩面神气弱了几分，应该出自某个胆大却稚嫩的尚未出师的孩子。
看到兰墨选择了这个傩面，木偃埃有些惊讶又有些欣慰。“你知道这些傩面是怎么来的吗？”
兰墨摇摇头。
“这上面所有的傩面都是我们家族每一位传承人的第一个作品，而你挑中的那一面，就是小木的。”
听到这，兰墨偏了偏头，似乎是有点难以置信，他以为这些是从全国各地寻找来的非遗傩面，没想到竟然全都来自木予诺的家族。
“小木从小就有些调皮，上学总是上不明白，听课听的也是一知半解。但是他做傩面的手艺却从小就是家里数一数二的。”
“他三岁时的玩具就是傩面，六岁开傩。这件作品，就是他八岁的时候完成的，小木是我们家族中当之无愧的天才。”
但这时，木偃埃的神情却变得有些心疼惋惜，“可是，一切都在他十四岁的时候变了。”
木偃埃的目光在那狰狞的色彩间停留了许久，才缓缓转向窗外。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什么沉重的东西。
“那年小木初二，我们一家为了让孩子适应外省的学校，特地在学校旁边租了一间公寓，他爸妈也在那边找了一份工作。原本他平时不怎么回那个公寓住，可有段时间他却几乎天天回来住。”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言语间的那份苍老再也遮掩不住，“我们起初没管，以为孩子想家，还觉得很正常，可是有一天，老许家那孩子——就是一个从小跟在小木屁股后面跑，比他小一两岁，跟小木读一个初中的孩子慌慌张张跑来我家，说小木哥哥最近不对劲。”
木偃埃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指关节上的老茧，“他说小木最近不爱笑了，整天沉默寡言的。我那时候还乐呵呵的，很欣慰的说男孩子到了这个年纪，有点自己的心事很正常……谁还没经历过叛逆期呢？”他苦笑了一下，将手放到了桌子上。
“但后来我发现，小木的叛逆期反应和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几乎一天都不怎么出去。有一次我去叫他吃饭，我听见他在里面自言自语，说着一些根本听不懂的话。”
“我和他爸妈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就跑去学校打听，那些孩子起初支支吾吾的，后来才说出来……原来有一群人一直在校园霸凌小木，造谣小木......说他到处勾搭女孩子。”
木偃埃在屋里踱了几步，最后停在门口。兰墨默不作声地跟过去，站在他身后看着远处的天。
“在这件事之前，我们甚至都没听过校园霸凌这个词。我们跑去跟校领导对峙，但校领导的态度更让人心寒，他们说没有证据，最后竟然用五万块钱就想把事情了结。还强行让小木退了学。”
他的肩膀微微垮了下来，声音里带着疲惫：“那一年，我们带小木回了这里，让他在家里休养。他也渐渐恢复了之前的状态，我们都天真地以为，一切都过去了。”
木偃埃转过身，目光看向被兰墨拿在手中的面具，眼中带着说不尽的苦涩：“小木的中考挺顺利的，因为我们让他在村里备考，然后请村里的老师教他，他反而考得比在学校好，所以我们在给他找高中的时候找了一所私立学校，凭着他的成绩获得了特招的名额。我们以为贵一点的学校会更负责任。结果在小木高二的时候……”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了，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这次是医院打来的电话。说几个孩子在课间打闹时出了意外，打伤了小木。”他的手指紧紧握在一起，指节发白，“医生检查后跟我们说，小木身上最严重的伤是右手小拇指骨折，但他们觉得，小木不只是身体受伤……可能还有抑郁症。”
“抑郁症？”木偃埃突然笑了一声，笑容里满满的全是讽刺和不可思议，“我们的小太阳怎么会抑郁？可是当我们走进病房……”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就像看到了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睁着眼睛，却对什么都毫无反应的木偶。”
他猛地抬起手对着门框锤了下去，兰墨也低下了头，将傩面轻轻放在了桌子上。
长时间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久到兰墨以为对话已经结束，正准备转移话题活跃活跃气氛，木偃埃突然又开口了。
“原本我们打算立刻给小木办理转学，彻底离开这个城市的。但他听到了长辈对他转学到哪个城市的讨论，竟然有了反应，他说他想再留几天，没告诉我们原因，我们拗不过他，就答应了。”
他缓慢的转身了进屋，倒水时水撒出来了一点，水壶与杯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其实我们也正好想看看校领导对这件事的态度，就让小木去了学校。”
“一个星期之后，小木突然一个人回来了，同意了转学。”
“喝吗？”他递过水杯，手指稳得出奇。
兰墨轻轻摇头，他知道木偃埃这个时候不想有人在身边，正要转身离开，却听见木偃埃的声音再次响起：“别忘了带走他。”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只面具，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什么易碎的珍宝。
偃埃——举旗为风偃为雨，洒扫九庙五尘埃
离梧——白露既下百草兮，奄离披此梧楸。（就是隔壁家小沈的名字，后文会出现）
开相就是雕刻傩面的过程，开彩是上色的过程。
但我对傩也是新入门，并不算很懂这些，如果在书中有任何错误的知识，我表示非常抱歉，并且大家欢迎来探讨。
还有对小木的校园霸凌我怕宝宝们看不懂，就是小木初中的时候遭遇了校园的语言霸凌，大致是一些黄谣，还有诋毁，上了高中之后被好友陷害，说小木喜欢有女朋友的男生，然后遭受了身体上的霸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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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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