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台上的电风扇吱呀作响，勉强搅动着九月沉闷的空气。数学老师王志国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混在蝉鸣里，变得模糊不清。
林未晞坐在靠窗的第四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动铅笔的滚花。窗外的香樟树枝叶繁茂，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将阳光剪成碎片，洒在她的笔记本上。她喜欢这个位置——既不会太靠前引人注目，也不会太靠后成为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
“所以，这个函数的值域应该是...”王老师推了推眼镜，粉笔在黑板上划出轻微的声响。
教室门被轻轻叩响，打断了讲课。班主任李老师探进头来，抱歉地朝王老师笑了笑，随后转向教室：“不好意思打断一下，王老师。我们班来了位新同学。”
窃窃私语声顿时在教室里蔓延开来。明诚中学作为重点高中，高二分班后人员基本稳定，中途转学来的情况实属罕见。
林未晞抬起头，看见一个高瘦的男生跟在李老师身后走进教室。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肩上是黑色的双肩包，看起来干净利落。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陈望同学，从南方附中转来的。”李老师微笑着示意，“陈望，简单自我介绍一下吧。”
男生走到讲台中央，目光平静地扫过教室。那一刻，林未晞莫名觉得他像是在寻找什么。
“大家好，我是陈望。”他的声音清澈，像是山涧溪流，在这闷热的午后带来一丝莫名的清凉，“很高兴能加入高二三班，希望以后能和大家成为朋友。”
简短得不能再简短的自我介绍，却因为那把好听的嗓音而显得不那么普通。底下有几个女生已经忍不住交头接耳，目光在他身上流连。
林未晞低下头，继续摆弄她的笔。转学生什么的，与她无关。她只希望不要打乱她安静的高中生活节奏。
“陈望，你就先坐...”李老师的目光在教室里巡视一圈，最终定格在林未晞的方向，“林未晞旁边有个空位，你先坐那里吧。下课后再调整。”
林未晞心里咯噔一下。她旁边的座位已经空了一个学期，自从上个同桌受不了她的沉默寡言申请调走后，她就一直享受着单人座的待遇。
陈望点点头，朝着她的方向走来。林未晞能感觉到全班的视线随着他移动，最后聚焦在她这一角。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希望自己能隐形。
椅子被轻轻拉开，书包放在桌面的声音，然后是少年身上淡淡的洗衣液清香，混着阳光的味道。林未晞屏住呼吸，目不斜视地盯着眼前的数学题，尽管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好了，我们继续上课。”王老师敲了敲黑板，将大家的注意力拉回课堂。
林未晞悄悄用余光打量她的新邻居。他听得认真，手指无意识地转着笔，腕骨突出，手指修长。当王老师提出一个问题时，他几乎是立刻就有了思路，在草稿纸上写下解题过程。
相比之下，林未晞对着那道函数题已经发了十分钟的呆。数学是她的软肋，每次上数学课都像是场漫长的煎熬。
“接下来我请一位同学来回答这个问题。”王老师的目光在教室里扫视。
林未晞下意识地低下头，内心默念“不要点我不要点我”，这是她每节数学课的固定仪式。
“林未晞。”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慢吞吞地站起来，感觉全班的目光又一次聚焦在她身上，这次还加上了她旁边那位新同学。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
“所以，这个函数的定义域是...”王老师期待地看着她。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明明刚才还有点思路，现在大脑却一片空白。沉默在教室里蔓延，每一秒都变得格外漫长。
“是x不等于2。”一个很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林未?怔了一下，几乎是本能地重复：“x不等于2。”
“正确，请坐。”王老师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继续写板书。
她如释重负地坐下，心跳依然很快。犹豫了几秒，她还是在笔记本的角落写下“谢谢”两个字，轻轻推到两张桌子中间。
陈望瞥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扬，然后在下面写下“不客气”。他的字迹潇洒有力，与林未晞工整小巧的字形成鲜明对比。
下课铃终于响起，林未晞迅速收拾好东西，准备逃离这个突然变得令人不适的环境。
“未晞！”苏晓雯从前面跑过来，一屁股坐在她前面的空位上，眼睛却亮晶晶地盯着陈望，“嘿，新同学，欢迎啊！我是苏晓雯，未晞最好的朋友。”
陈望礼貌地点头微笑：“你好。”
“从南方附中转来？那可是名校啊，怎么想到来我们这儿？”苏晓雯的好奇心永远充沛。
“父母工作调动。”陈望简略地回答，同时不慌不忙地收拾着书包。
林未晞已经收拾好东西，小声对苏晓雯说：“走吧。”
“等等嘛，”苏晓雯拉住她，又转向陈望，“对了，你是哪个寝室的？男生宿舍好像都在三楼吧？”
“我走读。”陈望拉上书包拉链，站起身来。他的影子投在林未晞的课桌上。
这时，广播里传来试音的声音，紧接着是一个清朗的男声：“各位同学下午好，这里是‘校园之声’广播站，我是今天的主播何宇轩。在下午第一节课开始前，让我们先听一首轻松的歌曲，放松心情...”
陈望停下动作，仔细听着广播里的声音，眼神里流露出兴趣。
“广播站还在招人吗？”他忽然问。
苏晓雯眼睛一亮：“你想报名？他们好像一直在找播音员呢！尤其是男声。你不知道，我们学校阴盛阳衰，广播站全是女生，就一个男主播，忙得团团转。”
陈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哪里报名？”
“食堂门口有展台，今天中午还在呢，”苏晓雯热心地指路，“下午可能撤了，你可以明天再去看看。”
“谢谢。”陈望笑了笑，肩上的书包带子滑下来，他随手捞住，“我先去办点事。明天见。”
等他走出教室，苏晓雯立刻抓住林未晞的胳膊：“哇！他声音真好听，长得也不错，感觉很适合广播站啊！你说是不是？”
林未晞不置可否地抿抿嘴，拉着好友往外走：“快点吧，下节是语文课，要换教室呢。”
“你觉得他怎么样？”苏晓雯不依不饶地问。
“没什么感觉。”林未晞诚实地说。除了那把确实不错的好嗓子和及时的解围，她对这位新同桌并无太多印象。
“你呀，对谁都‘没什么感觉’。”苏晓雯无奈地摇头，“不过你说，他从南方附中那种名校转来，会不会是犯了什么事啊？”
林未晞没有回答。她瞥见窗外，陈望正穿过操场，阳光洒在他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身上有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气质，既不是好学生的书卷气，也不是坏学生的叛逆感，而是一种超乎年龄的平静和疏离。
下午的语文课上，李老师宣布了广播站征集稿件的事情。
“校园之声广播站正在筹备新栏目，面向全校征集散文和故事稿件，主题是‘校园生活’。”李老师笑着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展示机会，希望大家积极参与。尤其是文笔好的同学，不要吝啬你们的才华哦。”
不少同学的目光投向林未晞。她的作文经常被当作范文在年级里传阅，只是很少有人知道这一点，因为她总是用笔名。
下课后，李老师特意叫住她：“林未晞，这次征文你一定要参加哦。我记得你上学期那篇《窗外的四季》写得特别好。”
林未晞下意识地想拒绝，但看着老师期待的目光，只好轻轻点头：“我试试。”
“太好了！”李老师欣慰地笑了，“稿件直接投到广播站门口的信箱就行，匿名或署名都可以。”
放学路上，苏晓雯还在喋喋不休地谈论着新同学和征文的事。
“你说陈望会参加广播站的面试吗？他的声音真的很好听诶！而且他看起来挺自信的。”苏晓雯一边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一边说，“未晞，你真的应该投稿，你的文章那么好，被选上后在全校面前念出来，多棒啊！”
林未晞想象了一下自己的文字被广播念出来的场景，既期待又恐惧。她喜欢写作正是因为可以用文字表达无法说出口的情感，但若因此成为焦点，又是她极力避免的。
回到家后，林未晞打开电脑，却怎么也静不下心写作业。窗外的夕阳渐渐西沉，在天边晕染出一片暖橙色。她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翻出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撕下写着“谢谢”和“不客气”的那一角，夹进了日记本里。
然后她新建了一个文档，光标在空白的页面闪烁。思考片刻，她开始敲击键盘：
「有些声音，天生就属于天空，注定被所有人听见；而有些声音，只适合藏在心底，或是付诸笔端...」
写到这里，她停了下来，不知该如何继续。最终，她保存了文档，命名为《声音》，然后关闭了电脑。
夜深了，林未晞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隐约的虫鸣。她想起转学生清澈的嗓音，想起广播里的声音，忽然意识到，这个世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声音，而她却一直选择沉默。
也许，是时候做出一点改变了。哪怕只是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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