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那年的盛夏，冰场的冷气还凝在他皮肤上，膝盖的伤口却火辣辣地疼。血珠顺着小腿滑下，在白色的运动鞋上绽开细小的红梅，像某种无声的宣言，疼痛是可以被看见的。
然后，她出现了。
夏澄从游泳馆的方向跑来，白色T恤被阳光穿透，整个人像是被镀了一层薄薄的金边。牛仔裤上还沾着未干的水渍，每一步都踩出浅浅的湿痕。马尾辫随着步伐扬起，发梢甩出的水珠在空气里碎成细小的彩虹。
“同学，你流血了。”
夏澄蹲下来时，薰衣草的香气混着泳池的氯水味，莫名让人安心。凌冬屿低头看着夏澄从书包里翻出小兔图案的创可贴，指尖碰到他膝盖时，温度比夏风还烫。夏澄没等他道谢就跑走了。背影在刺眼的阳光里渐渐模糊，而凌冬屿站在原地，第一次觉得，原来伤口是可以被温柔对待的。
她大概早就不记得了。
后来，他总在课间时寻找夏澄的身影。夏澄踩着地砖走路，差点撞上电线杆的样子。凌冬屿对着镜子练习了十七遍“小心”，可最终，这句话和那些夏天的蝉鸣一样，闷在胸口，从未说出口。
高中军训那天，他终于知道她的名字，夏澄。烈日灼人，她替朋友受罚，站在操场中央，背脊挺得笔直。汗水浸透校服，在后背洇出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凌冬屿在树荫下数着夏澄摇晃的次数，数到第三十七下时，故意踢翻水壶，被教官罚去跑圈。
他们的生活在不同的轨道上运行，像两颗沉默的行星。明明共享同一片天空，却永远隔着无法跨越的距离。
直到那天，夏澄撞上了他的后背。夏澄的作业本散落一地，凌冬屿弯腰去捡，故意嘲笑她。她气急败坏地抢回去，脸颊涨得通红，像盛夏傍晚被晚霞烧透的云。其实凌冬屿只是想让夏澄记住他。
因为夏澄不记得了。不记得初三那年，她给过一个满身是伤的少年一张创可贴。所以，凌冬屿只能用最笨拙的方式，在她的世界里留下痕迹。
那天的阳光很好，斜斜地穿过实验室的玻璃窗，在夏澄低头写公式的侧脸上镀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夏澄咬着笔帽发呆，圆珠笔在指尖转出残影，虎口处还沾着一点蓝色的墨水印。凌冬屿余光却描摹着她睫毛投下的阴影，像蝴蝶停驻时微微颤动的翅膀。夏澄突然抬头，撞上他的视线，他慌忙移开目光，心跳声震耳欲聋。
好多话都未说出口。
短道速滑决赛那天，凌冬屿不敢期待夏澄会来。可当他滑过弯道时，看见观众席的角落里突然闪过一抹黑色的裙摆。夏澄穿着连衣裙，发丝被冰馆的风微微扬起，像童话里坐在礁石上的人鱼公主。那一刻，凌冬屿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嘴角还是不受控制地上扬。那是他第一次，藏不住对她的笑。
夏澄是游泳队的。他偷偷去看过夏澄的初赛，坐在第一排，每次都留一瓶矿泉水在座位上。她不知道吧？夏澄每一次划水、转身、每一次拼尽全力触壁的样子，他都记得。冰需要水的力量来凝结，而夏澄的存在，让他相信有些相遇是命中注定。
夏澄赢下第三名的那天，脸色苍白地晕在池边。凌冬屿冲过去抱她时，才发现她轻得像片羽毛，仿佛下一秒就会消散。
医务室里，校医叹气：“吃避孕药推迟经期？你们这些小姑娘…….”
夏澄蜷缩在病床上，睫毛颤得像受伤的蝴蝶。凌冬屿想说：“别这样对自己。”
可最终，凌冬屿只是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的疼，却比不上心里的万分之一。
凌冬屿担心夏澄，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看上去心不在焉，眼神总是飘向远处，像是随时准备逃离。后来，凌冬屿给夏澄发了十条短信，可惜全部石沉大海。
“你还好吗？”
“胃疼的话，吃点清淡的。”
“记得好好吃饭。”
“你今天怎么没来学校？”
……
“高考加油。”
“别多想，你可以的。”
“恭喜你。想好报什么学校了吗？”
每一条都像投入深海的石子，连回声都没有。
高考放榜那天，凌冬屿站在校门口，看着红榜上她的名字。夏澄，619分。她做到了！凌冬屿攥着清大的协议，毫不犹豫地撕碎，填写了复大。他想，他们的故事是才刚刚开始。
可命运总爱开玩笑。庄韵溪告诉他，夏澄改了志愿时，他正在冰场训练。
“夏澄去了哈工大。”
冰刀陡然打滑，凌冬屿狠狠摔出去，手指被锋利的刃划开。血滴在纯白的冰面上，像那年她递给他的创可贴，鲜艳刺目。
原来一句话，真的能让一个人分崩离析。
为什么偷偷改志愿？是因为逃避吗？还是说，这些年的愿望都是泡沫？那他所谓的坚持又算什么？
哈尔滨的冬天零下三十度。凌冬屿翻遍夏澄的社交账号，看到她站在冰雕前微笑，睫毛上凝着霜，却笑得那么明亮。
原来心痛的只有他。
成全之人，会有一段未曾说出口的告白。
有些故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就像冰与火，终究无法共存。而他，连一句“我喜欢你”都没能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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