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是你们官府办事不力,怎的没看住崂山的野鬼?清闲了大半辈子,如今老百姓出了事,你们官府得负责!”
“对!派人去找!一定要把人救出来!”
庄秋桐提着裙摆踉踉跄跄过来,嗓音发虚:“我娘呢......我阿娘呢......”
一群老妪苦着脸搀她:“彩芸家的小女娘哟,出大事了。”
“都被囔囔了!”县爷负手而立,亦是愁眉不展。
当初来此他还寻思着美差,小小霄云镇却划为县级,来此的官员往往三年就能升官,职责不过是维护百余户老弱病残的治安,以及定期巡逻崂山,不准外人擅入。
可谁想外面没人进去,里头的野猴子跑出来了!
这么多官员都相安无事升了职,没曾想自己才来第一年就出了事。
“本官已将此事上报郡守,放心罢,本官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县爷话音刚落,巡检领着手下来禀:“县爷不好了!不好了!我们派进去的士兵全死了!”
“什么!”
一瞬间,全场哑然,县爷的脸顿时煞白。
“我们等到天黑,却只有张轩和许文逃回来了。”巡检寒毛立起:“他们身上都是挠痕,张轩还没了胳膊,像是被活生生拧掉的!说野猴子吃人,把人撕得细碎嚼进肚子里......”
听到这话,王大娘当场晕了过去,庄秋桐险些站不稳,被谢伯岐扶住才堪堪立着。
“他们人呢!”县爷快要喘不上去了,听到巡检的后话,更是眼前发黑。
巡检两股颤颤:“他们,他们说完就自刎了......”
他的几个手下崩溃地捂头:“看着熟悉的友人在自己面前自刎,滚烫的鲜血就溅在我的脸上.......”
这些话无不叫人骇然,谢伯岐却渐渐眯起了眼。
与此同时,百姓惊惧到乱了分寸。
“不行,这里不能待下去了,要死人了!要死人了!”
“野鬼下山吃人......再不走就要被吃了!”
大家逃难似的回家收拾东西,县爷强打起精神安抚却起不到任何作用,独留下一些老妪、老翁蹒跚着步子,泪眼婆娑,像是回想起了往事:“他们有儿女的,还有地方投奔,我们无儿无女的,离了霄云镇,外面哪里还有我们的落脚地呐?”
帝王仁慈,重视战后抚恤,为安顿战死士兵家属修建了不少住所,而霄云镇就是其中之一。
同安郡的人还要翌日清晨才能到,他们枯等在此也无济于事,只得暂且作罢。
可庄秋桐哪里会睡得着,睁眼坐到天亮,而事实是郡守也没能找到头绪,全副武装的士兵进去最终也都折了,到头来郡守也畏惧了。
事发过去三日,事情仍旧毫无进展,庄秋桐再也坐不住了。
“你先别急,你自己进去只会送死的。”
谢伯岐拉住她,却被挥开。
“我能不急吗!倘若里面是你阿娘你能不急!”庄秋桐熬得满眼血丝,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失语。
她痛苦地闭了闭眼,这些日子泪水都流干了:“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提及你的伤心事。”
谢伯岐并未有怪罪之意,而是掏出一支燃了半截的琥珀香蜡。
庄秋桐不明所以,抬头望他。
“这是她们婚房里发现的,香蜡里面有尸油。”
青莲一惊,不错眼地盯着,震愕道:“这,这是芸夫人买来送新人的礼!”
“你可知从何人手里买的?”
青莲拼命回忆:“说是一个路过的香膏商人,难道这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为之?可是这香蜡引来了野鬼?”
“现在点燃能把野鬼引出来吗?”庄秋桐眼里闪动着微光:“里面数量众多不好对付,那就活捉一个细问。”
“这只是一种猜测。”谢伯岐收起香蜡:“世间不存在鬼神,我怀疑那大抵是药人,不是什么野猴成精。”
庄秋桐蛾眉轻蹙:“药人?”
“对,是服用了奇异草药的人。要么意识被操控,要么没了意志,亦或是成了孩童心智。”谢伯岐解释:“另外,药人会被热闹的气氛吸引。所以极有可能两者都兼具才能把他们引出来,就是不知道药人背后的操控者是在试验还是实践。”
庄秋桐看懂他眼神里的意思:““若是试验,那就是碰巧选中了我娘,可若是实践,那就是针对我的。”
青莲倒吸了一口凉气:“女君从未招惹过谁,何人歹毒至此竟用如此阴招......”
话未说完,青莲忽然反应过来,眼珠子滴溜转,捂住嘴:“沈二公子,莫不是沈二公子?”
屋内陷入凝重的静默,庄秋桐打破沉寂:“你是说重现那日的场景可引出药人?”
谢伯岐颔首:“只有这个法子了。”
“我来嫁。”
“女君不可!”青莲急切道:“此行凶险,还是让青莲来罢。”
“既有可能是针对我的,合该我出面。”庄秋桐语气坚定:“而且我相信师父定会在暗中护我,对否?”
谢伯岐笑得温柔,宛若云雾中的潺潺溪流:“有事喊师父,无事时,连个敬语都没有?”
“我,我也是情急。”庄秋桐有点难为情。
“我阁中有一件蛟丝羽衣,前些日子察觉到不对劲,于是命人拿了过来,到时你就把这身穿在里头,可抵御抓咬。”谢伯岐回屋,又折回来:“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些药人的唾液里具有毒素,所以那些捕快才会自杀。”
庄秋桐接过,敛下乌睫:“当年的恩情还没还,如今又欠上了。”
“芸芸众生中相逢又重逢,又何尝不是一种缘分。”烛火映过他的眉骨,薄唇扬起微微弧度:“既是师徒,就没必要计较这么多。”
庄秋桐望着他,只觉得如沐春风,不管是从前还是如今,师父总能给她一种踏实的安定感。
*
这场婚事办得潦草又仓促,屋里屋外简单挂了红绸,庄秋桐穿着不合身的喜服,听着外面响起噼里啪啦的炮仗声,沉默地拿起团扇。
烟柳弄晴,芳草如茵,青石街上皆是官府扮演的路人,以及剩余的病孤残弱。他们别无他法,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庄秋桐身上,卖力笑着,敲击喧天锣鼓。
“官府的人都会在暗中保护女君,女君莫要怕,青莲也会一直守在女君身边。”青莲扶着庄秋桐的手,迈过门槛。
“师父呢?香蜡可点了?”庄秋桐举着团扇掩面。
“谢公子已经在那边等着了。”青莲深吸口气:“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女君别紧张。”
“我不紧张。”纤细的素指握住她的手,目光沉静如水:“倒是你,放宽心,一定会无恙的。”
青莲重重点头,扶着人上轿,余光瞥到马背上的新郎,愣了下,又迅速定睛看去,吃惊到捏起帕子。
她来不及告知轿子里的女君,仪仗吹响唢呐,轿夫起轿,跟着乐声有节奏地颠簸轿身,紧接着,那截白皙的手腕探出红帘,撒下铜钱、果仁,后头的人装模作样地上来哄抢,营造出喜庆的氛围。
可笑声里没有开怀,而是风雨俱来的压抑。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旧宅,仍是王大娘女儿的夫家,轿身落定,饶是有心理准备,庄秋桐掌心还是渗出了细汗。
帘子被掀开,宽大的手伸来,虽说是演戏,可毕竟对方是别人的丈夫,庄秋桐下意识略过,自己踩着脚踏下来,然而一个没踩稳,失了重心,眼见着就要跌倒,温暖的胸膛比想象中的疼痛先来临。
手里的团扇偏了位,朱唇隔着扇面边缘实实地压在对方的薄唇上,唇角相碰,鼻尖相抵,那缕熟悉的松木烟香钻入鼻腔,庄秋桐的心跳陡然大乱,双手撑在他的宽肩上,与其拉开距离,当那张深邃俊美的脸庞映入,瞳孔猛然晃了晃。
“沈骁安!”
对方似乎也怔住,他正期待着庄秋桐认出她,埋怨她的不辞而别,可香软封了他的唇,堵住了他所有的话。
喉结微滚,思绪如麻,她鬓间的金钗流苏迷了沈骁安的眼,在他的眼窝处细细描摹,像是某种似有若无的撩拨。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女子的嗓音清甜,唤回了沈骁安的神,伴随着礼词念起,他再次露出不羁的笑。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礼请新妇入——华堂!”
“诶!”庄秋桐没听到回复,反被他一把抱住,抬眼与其对视,那厮正笑得恣意。
“自然是来迎娶你,庄家女娘。”
庄秋桐搂住他的脖颈,心口震颤。
跨过火盆,牵来绣球,沈骁安勾唇瞥向身侧人,阔步入堂。
天际轰鸣,紫色闪电撕开沉闷厚重的云层,刹那间,天地仿佛陷入昼夜交替,茂密的香樟被狂风卷得飒飒作响。
“一拜天地,敬苍天黄土,喜结连理!”
“二拜高堂,敬父母长辈,恩重如山!”
“夫妻对拜,愿促足相依偎,雪落静无痕。”
彼此对望,庄秋桐看着眼前的玉骨桃花面,耳垂竟有些泛红,不自在地躲闪视线。
分明只是一场假戏,可见着他眼神里的热忱与缱绻,庄秋桐不禁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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