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府后院的绣球花开满枝头,白夫人坐在亭中,银针穿过绣棚,春风吹抚鬓发,她的眉目温良而和善。
“夫人歇歇罢。”婢女端来果盘。
“骁儿说要离京一月,如今差不多也快回来了。”素指摸过精致的绣花纹路,她的嘴角弯起:“他那个香囊瞧着破旧,想着给他重新绣个。”
婢女欲言又止:“夫人,公子之所以一直戴着那个香囊,有没有可能因为那是桐娘子所送?”
白夫人神色顿了顿,轻叹:“没曾想这等事会发生在骁儿身上,虽是借着救命之恩的幌子,可我是他亲娘,岂会不知他的性子......罢了,桐娘子若是愿意,骁儿迎她入府我也没意见。”
“公子若知夫人如此偏袒他,定会欢喜的。”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不偏袒他还能偏袒谁?”白夫人光顾着说,针尖刺破指腹,痛感传来才后知后觉收手。
“诶夫人!”婢女慌忙抽出帕子。
血珠子渗出,白芷庆幸反应及时,否则定要染红绣棚上的锦缎了。
“无妨。”她话音刚落,院外传来嘈杂声响。
“怎么回事?”
院门被“砰”得砸开,带着杀意的冷风卷着翠叶灌入,铁甲相撞的沉钝声压抑而凝重,黑压压的金吾卫列成排,中郎将双眼下压,官靴碾过石砖,严肃而倨傲地看向白芷,利索挥手:“拿下。”
“放肆!”白芷站直身,下一瞬却被强行押住。
“哼,都要做阶下囚了,还敢豪横。”中郎将勾唇:“传太子手谕,天策上将沈骁安私造军火意图谋反,已伏诛于崂山,现将温府上下一并收押入地牢。”
一时间,恐慌的气氛渲染整座宅邸,白芷的眼白顷刻拉满了血丝,嘴唇哆嗦:“什......什么?我儿怎可能谋逆!他在哪?我的骁儿在哪!定是有人刻意陷害!为何是太子?陛下呢?陛下还没发话你们怎可!”
不等她说完,中郎将猛踹了过来。
这一脚带着疾风般狠戾,白芷痛到失声,倒在地上,吐出了口鲜血。
“废话真多,带下去。”
“骁儿......”白芷被拖拽起来,擦肩而过之际,她无力地扯中郎将衣角,喉咙涌上腥甜:“我儿呢?我儿怎么了?”
对方笑得残忍,俯身,笑得得逞:“死了。”
她的瞳孔猛的收缩成针孔状,耳边的喧嚣仿佛被抽尽:“不,不可能!”
中郎将扶着剑柄,任由白芷哭喊嘶叫,沉声高扬:“带走。”
*
朱红色宫墙绵延,肃穆而庄重。
日光照过厚重的殿门,炉香袅袅,骨节修长的玉指捏着黑棋落下,楚明旭意味深长地看向眼前人:“沈卿,你输了。”
那双丹凤眼微掀,嘴角勾起,双手拱起:“殿下棋艺精湛,靖安甘拜下风。”
“你要的人,本太子已派人护送回你府上了。”楚明旭起身,拨了拨玉扳指,细长的眉眼瞥向沈靖安,轻嗤:“没想到沈卿还是个痴情种。”
长睫遮掩下的眸色沉静如深潭,一副胸有成竹的淡然,沈靖安随之起身,感激行礼:“多谢殿下。”
“不必言谢,相比你献来的计策,这不过是一桩小事。”楚明旭话锋一转:“不过那庄家女是如何与沧浪阁阁主扯上关系的?居然甘愿涉险搭救,若不是本太子派去重兵把守崂山,最后指不定还真叫谢伯岐把你娘子掳了去。”
“患难见真情呐,啧啧,伤重至此,还一心护着庄家女出来。”楚明旭抿了口茶,语气慵懒又饱含调侃:“看样子,二人关系匪浅呢。”
沈靖安勉强笑着,他岂会不知这些,只不过不方便让太子知晓他也安插了耳目罢了。
“不论他们是何交情,庄秋桐,只能是微臣的家妇。”
楚明旭拍手叫好:“就是要这种势在必得的自信,方能赢。”
沈靖安附和着,笑意不达眼底,他明白,太子高兴无非是觉得他存有软肋,好掌控罢了。
他并不打算过多停留,正准备离开,只见陛下怒容满面而来。
“陛下。”
楚明旭悠哉逗着鹦鹉,应着劲敌倒台,就连呼吸都带上了轻快的曲调,听到身后的动静,他喜上眉梢,拨开帘子相迎,却被帝王结结实实扇了一巴掌。
空气顿时像被凝了寒霜,在场除了帝王与太子,无不跪地叩首。
“人呢!我问你人呢!”承业帝胸腔剧烈起伏,揪住楚明旭的衣领:“他怎可能谋逆?!!”
楚明旭直直望入他眼底的怒火,酝酿许久的狡辩说辞在这一刻变得苍白无力。
他的父亲,从未真正信任过他,第一个怀疑的,永远是他。
“是他沈骁安自己存有异心,儿臣不过是......”
“啪”得一声脆响,楚明旭再次被扇偏了头。
“别以为孤不知你的心思!你早已知晓沈骁安是孤的儿子,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付他!”
楚明旭冷笑,敛下失落的神色:“看来父皇已经查到了什么。”
“楚明旭!”承业帝的面庞冷峻,眼神犹如锋利刀刃,死死盯着眼前人:“纵使没有沈骁安,孤也不会把皇位传给你这种心狠手辣之人,若你称帝,不出五年,天宁必亡。”
闻言,楚明旭的瞳孔晃了晃,随后浮夸地大笑起来,宽肩笑到发颤,眼底含泪:“果然,父皇心里没有儿臣半分,你给我太子之位不过是一个幌子!让儿臣替沈骁安挡住宫中的尔虞我诈,挡住朝中险诈,在父皇心中,儿臣只是为沈骁安登位的工具!”
他的胸腔剧烈起伏,眼眶猩红,情绪几近癫狂:“你用一个又一个的立功机会让百官信服沈骁安,让百姓爱戴沈骁安,那儿臣呢!那些费力又不讨好的活计全都丢给儿臣!您待沈骁安何其用心呐。”
“那是你自己不中用。”剑眉压下,阳光下的金色光晕顺着锦袍上的纹路流过:“沈骁安能升至一品,他靠的是自己的本事!而你呢?没有容人的气度,办的桩桩件件亦不见对民生疾苦的半分恻隐。孤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个阴暗狠戾的儿子!”
楚明旭愣了愣,被气笑:“父皇不爱儿臣,儿臣无论做什么,自然也得不到父皇的认可。”
他强压恼意:“沈骁安在哪?”
“死了。”楚明旭无所谓地笑着,说完,抬手示意侍卫把东西抬上来。
红木箱敞开,里面是被咬得稀烂的残肢破布,斑驳红衣上的紫桐花纹隐约可辨,染了血污的香囊已经丢了吊坠,熟悉他的人,岂会看不出这是沈骁安最常佩戴的饰物。
沈靖安的视线落在那绣于胸口的紫桐花纹,只觉得格外扎眼。
承业帝陡然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伸手,颤巍巍地指向楚明旭:“你噗——!”
气火攻心,他瞬间支撑不住地跌跪在地,待察觉到不对劲时,为时已晚。
“陛下!太子你竟敢......”公公忙去扶,余光扫到冷冽寒芒,不由得惊恐地抬头,发现金吾卫皆朝楚明旭下跪,为首是瞻。
公公瞬间没了气焰:“大,大将军......”
“父皇。”楚明旭俯下身,笑得轻蔑:“该变天了。”
而原本硬朗的承业帝忽然瘫软在地,四肢僵直地蜷着,浑身不受控地抽搐,喉腔发出“嗬嗬”怪响,方才还炯炯有神的眼睛,转眼间变得浑浊发黄,费力试图聚焦在太子身上,却将嘴角扯得歪扭。
楚明旭挥袖,淡然扫他:“父皇杀了儿臣生母,儿臣杀了父皇的心头肉,如今也算扯平了。”
此话一出,莫说皇帝跟前的公公眼珠子滴溜乱转,就连楚明旭的诸亲信也有点意外。
“赵皇后不是旁人,正是儿臣的生母。”楚明旭看着无法言语的承业帝,道出宫中秘事:“真正的楚明旭出生时,他的亲母丽嫔血崩死了,而我额娘是皇后,遗子自然归她宫中,额娘自知算计了那个女人,担心父皇查出后会对赵氏下手,她索性借机对外说儿臣才是丽嫔的孩子,没曾想还真就保住了儿臣。”
楚明旭眼眶闪烁着泪花,一把揪住承业帝的衣襟:“那个女人是你最爱的女人,可我娘也是儿臣唯一的娘啊!赵氏一族被你以莫须有的罪名诛杀殆尽,你说儿臣暴戾,可你做事岂不残忍!”
“儿臣恨你,自儿臣记事起,儿臣就开始筹划复仇!”他的话音沉钝发哑:“可父皇......偏偏又没杀那个假的楚明旭,只是把他送给了镇守边关的萧王。”
站在格扇窗旁的沈靖安冷冷地睨了眼楚明旭,也难怪前世会被此人暗算,当真心思深重,不显山不露水。
“所以儿臣又动摇了,无数次想逼自己放下仇恨,毕竟这世上......儿臣就剩父皇这么一个亲人了......”楚明旭情绪激动到气息不稳,身体止不住发颤:“可父皇呢?父皇眼里只有那个女人生的儿子!儿臣努力了这么多年,您却一直吝啬于夸奖,后来儿臣也想明白了,父皇根本就没有把儿臣放在眼里。”
“而你在意的沈骁安呢?恃宠而骄,仗着多年积攒的声望意图谋逆。”楚明旭背手抹去眼角的泪,神色寒凉:“他给你的玉佩内含毒,佩戴不出一个月,便会中风瘫痪。”
倒在地上的承业帝更用力地抽搐了下,双目空洞地抖动。
手底下人互相交换了下眼神,敛下心思。
“你这一生也是够可悲的,连真心待你的人都分不清。”楚明旭阴测测地抚过承业帝的脸,笑得疯魔:“接下来的路,便由儿臣替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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