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惊雷,沈靖安挥开何生打的伞,官靴踩过青石砖上的水渍,快步穿过回廊。
“诶公子!”
夜雨淅淅沥沥,着急的身影在壁灯前一晃而过,何生看向步履加快的沈靖安,连忙跟了过去。
“公子。”
沈靖安径直略过院中的婢子,到了锦窗棂格门扉,他没有立即进去,而是拍了拍官袍,轻咳了声,佯装平静地推门。
蓦地,一道冷硬的银光闪过,沈靖安瞳孔缩紧。
“公子小心!”何生徒手接下飞来的银簪,目光锐利地扫向那黄花梨木罗汉榻上的女子。
饶是沈靖安有心理准备,此时平和的神情还是忍不住皲裂。
“看来这段时日你在他们身边学了不少呢。”沈靖安看到她发红的眼眶,胸膛发堵:“呵,这是为谁哭了?沈骁安还是谢伯岐?”
何生不放心地紧跟着,但被沈靖安抬手示意止步。
那双美目恶狠狠地盯着他,宛若噙血,沈靖安悠悠靠过去:“当着自家夫君的面为别的男人哭丧,庄秋桐,惹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说着,沈靖安正欲抚上她的脸,余光瞥见她作势抬起的手,反应更快地攥住,不料对方匕首藏在另一端,当寒芒亮起,沈靖安躲闪不及,只来得及护住要害,匕首直直插入了肩膀。
“公子!”何生猛地推开庄秋桐:“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以为你能活着出崂山靠的是谁啊!”
“谁准你推她!”沈靖安训斥。
何生一噎:“我......”
鲜血沿着指缝渗出,沈靖安活要面子,一声不吭拔下,结果痛到倒吸了口凉气。
“你就这么想要我死?”沈靖安恼怒道。
“不然呢?”庄秋桐捏紧拳头:“你这个薄情寡义的狗东西!他是你兄长!你竟然伙同旁人致他于死地!”
沈靖安脸色冷下,轻嗤:“你爱上他了。”
那双清冷的眸子微怔。
“都是他用下贱手段勾引的你,为夫不怪你。”沈靖安说得云淡风轻,内里却酸胀到发痛:“暗器使的不错,还会障眼法了,这些你若感兴趣,为夫也能教你,不必去寻乌干人等。”
“沈靖安,我与你早已没有任何瓜葛,你没有权利囚禁我!放我出去!”
“怎么会没有干系?陛下都倒台了,他当初说的话自然也不算数。”
庄秋桐愕然:“......你们做了什么?”
“我知道你不喜欢和旁人共侍一夫,长郡公的长女我已经休弃了,至于静香,我与她最初本来也是个错误,一并遣散了。”沈靖安倾身,吐息喷洒在她脸上,眼神暧昧:“从今往后,我专宠你一人,如何?”
“我问你们做了什么!”
强烈的不安笼罩在心头,庄秋桐质问他,却被他蛮横地摁住后颈。
“外界如何你都不必理会,你,还有庄府,皆受我的羽翼庇护。从前你所期许的,我都会补偿给你,我不求其他,只求你向昔日那般爱我。”沈靖安陷入了自己的偏执。
“你做梦!”庄秋桐的眼神冷的像是淬了冰。
沈靖安扬起的嘴角慢慢回落,转身踏过毛毡:“你还真是看不清局势,眼下除了我,谁还有能力护你们庄府?”
“我们庄府世代清廉,何须你来护!”
“可若是被虚罪诬陷呢?”他的笑意阴险似毒蛇。
庄秋桐气到快要晕厥:“你,你卑鄙!”
她这副炸毛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落在沈靖安眼里,颇为可人。
“我不会强迫你,但庄秋桐,你也知我的耐心有限。”
*
先有天策上将沈骁安私造兵器伏诛,后有雷厉风行的帝王中风瘫痪,这突来的变故叫人措手不及,基于承业帝对沈骁安的厚爱与偏宠,朝中与民间无不议论纷纷,猜疑纷杂。
新帝面对哗然舆论采取了杀鸡儆猴的策略,方登皇位,便以血来祭,颇显酷戾作风。
法子虽狠,诚然有效,朝野上下顿时噤言,饶是心有怀疑,但局势已定,为逝权之人掀风浪,着实不是明智之举。
外面的事情庄秋桐并不知情,直到十日后庄父、庄母来访,她才从爹娘口中得知了朝堂的权力格局发生了多大的变化,曾经太子的敌对党皆遭弹劾,太师、宰相等重臣因不满康定帝未得诏书便登基之举,多次上书劝谏,最后惹怒新帝,落得个贬官流放的下场。
与此同时,新帝迅速提拔一批拥护自己的年轻官员,其中,就属沈靖安最得新帝看重,连升二品,可谓是意气风发,原本瞧不上他的官员见风使舵、倒戈讨好。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昔日得势的温府早已落魄,跟着沈骁安的那些武将也因故沦为丧门犬,而不起眼的沈府险些被踏破门楣,老夫人的一个寿辰,应着新帝亲临,大半个朝堂的权臣纷纷来贺,好不风光。
庄父、庄母如今也有些拘束地坐在女儿身边,就在不久前,他们还信誓旦旦说放任女儿做自己想做的,可而今新旧势力更迭,他们也无可奈何被卷入是非之中。
“岳父、岳母来了怎么也无人来支会小婿?”
沈靖安身着绯色锦缎官服,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慵懒的疏朗走来,余晖在他肩头落了层清辉,整个人俊俏而英气。
庄父、庄母忙起身:“尚书大人。”
“诶,翁婿之间何须客套?”沈靖安扶起二老:“且坐着罢。”
说完,他转头去看庄秋桐。
其实自他进院起,他的视线便紧盯着她,可惜庄秋桐的态度仍旧冷淡,连个余光也不愿分给他。
气氛有些微妙,庄父笑了笑:“近日诸事繁杂,昨夜才知晓小女在沈府,这才不得已打搅。对了,下官还未来得及祝贺二公子平步青云......”
“岳父。”他嘴角微勾,却不见丝毫笑意,像是强硬打断庄父:“怎唤得如此见外?”
一时间,空气愈发凝重。
“前阵子是小婿与桐儿闹了些矛盾。”沈靖安拉着庄秋桐的手放在自己大腿上,早有预判她会反抗,于是使了力道,不容她拒绝:“叫爹娘看笑话了。”
二老勉强笑着,见那大掌紧紧攥着女儿的手,欲言又止。
“一生夫妻半世闹,倒也是常事,还望贤婿多让让我家女儿,她脸皮薄,但谁对她好她心如明镜。贤婿怀瑾握瑜、丰神飘洒,哪有女子会不钦慕?”
庄母这番话说得沈靖安心神舒畅,他侧目望着庄秋桐,宛若蒙了层柔光:“从前是小婿处事不当,才寒了桐儿的心,往后不会了。小婿会好生待她,不让她再受半分委屈。”
二老面面相觑,心照不宣地点头。
“那就好......”
送走庄府爹娘,沈靖安慢悠悠折回,一把夺过庄秋桐指尖捏着的枣糕,勾唇:“钱权果然是好东西,从前看我不顺眼的,如今皆忌惮谄媚与我,着实痛快。”
庄秋桐不耐烦地剜他,语气生冷:“我娘找到没?”
沈靖安已经习惯了她的一日一打听,不过相较最开始她的无视,眼下至少愿意同他言语。
他们的目的本就是用庄秋桐引沈骁安入局,自然不会对彩芸如何,只是让她买去了香蜡,没曾想彩芸却送给了旁人,这才叫药人绑错了人。
也是巧合,偏得那新娘子与庄秋桐有几分相像,又同是妙龄,那群药人看画像岂能细辨?闻香胡乱掳了人罢了。
不过......沈骁安竟然当真前去相护......
那双凤眼暗暗下压,阴沉晦暗地盯着庄秋桐。
当初就该把眼前人锁在深宅后院,让她除了自己谁人也见不着,不然也不会叫那脏东西觊觎了去。
“沈靖安,我在问你话。”庄秋桐被他盯得不适。
沈靖安气定神闲地翘起二郎腿,倾贴过去:“若是找到了,你给我什么奖赏?”
她的神色微变,然而沈靖安的条件倒是出乎她所料。
“给我裁身衣裳,绣个香囊,如何?”
庄秋桐联想起什么:“你这是何意?”
“说了。”狭长的凤眼微眯,温热的呼吸暧昧地喷洒在她的唇角:“我想要你爱我。”
庄秋桐揪紧堆叠在腿上的广袖,最后一缕余晖流转于卷翘纤长的乌睫,良久,那睫毛才扇出弧度。
“我答应你。”
沈靖安会心一笑:“晚上有傩舞灯会,随我去看看?”
“好。”
十里长街烧灯续昼,锣鼓敲击声与唢呐奏音在青石巷炸响,领头的黄铜尖角“开山神”傩面舞者迈着粗旷豪爽的步姿领队而来,簇拥的人群扫过满地灯辉,银铃般的笑声混着炮仗动静紧随队伍而来。
庄秋桐站在茶楼的鎏金牌匾前,应着同行的手下多,百姓们深知是官家,便自觉让出道,无人敢遮挡他们的视线。
沈靖安搂着她的腰肢,似乎颇为享受这种特权带来优越感,庄秋桐勉强挤出笑意,视线却模糊难以聚焦,隔绝于热闹喜庆之外。
龙珠在夜空中划出闪亮的弧度,璀璨的光斑在龙鳞上跃动,他们没有追随队伍,人多嘈杂,难免会被挤到,着实不体面。
“官人给你家夫人买支烛心簪否?烛簪缀卿鬓,恩爱至白首。二位瞧着着实是郎才女貌。”驼背老妪在摊铺前卖力吆喝着,殷勤地看向沈靖安和庄秋桐。
“烛心簪。”沈靖安拿起一支,心底发虚。
从前他欺骗庄秋桐时,也曾送过她烛心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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