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水道里，污浊的水流缓慢流淌，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只有两人剧烈喘息后逐渐平复的呼吸声，以及瞳孔在绝对黑暗中发出的微光——一猩红，一金褐，彼此映照。
叶苍纪那句“你回来了”在密闭的空间里轻轻回荡，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通过纽带清晰地传递过来。
许庄舟抿紧了唇，没有回应。刚才那种不顾一切冲回去的冲动，此刻在冰冷的污水里显得有些……失控。他讨厌这种失控，却又无法否认纽带那端传来的、一丝微弱的安心感。
“你的伤。”许庄舟生硬地转移话题，目光落在叶苍纪肩胛处那道焦黑的伤口上。能量武器造成的创伤愈合缓慢，边缘还在微微渗着组织液，散发着淡淡的焦糊味。
“死不了。”叶苍纪嘶哑着声音，尝试活动了一下肩膀，眉头因疼痛而蹙紧，“影兽的自愈能力还在起作用，只是慢了点。这能量有点古怪，带着一种……抑制再生的属性。”他靠在滑腻的墙壁上，微微喘息，“妈的，‘清道夫’的装备果然都是特制的。”
许庄舟沉默了一下，忽然伸出手。苍白的手指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悬停在叶苍纪的伤口上方。
“你干什么？”叶苍纪身体微微一僵。并非出于戒备，而是因为许庄舟指尖传来的、通过纽带放大传递过来的冰冷触感和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别动。”许庄舟的声音依旧冷淡，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注。他回忆着之前叶苍纪用唾液为他中和银毒的感觉，尝试着调动体内那股新生的、混合的力量。
一丝微弱的、交织着银白与暗影的能量从他指尖缓缓溢出，如同冰冷的雾气，笼罩住叶苍纪的伤口。
刺痛感瞬间传来，叶苍纪闷哼一声，肌肉绷紧。但紧接着，那股能量仿佛活物般钻入伤口，开始中和那些残留的、抑制再生的异种能量，同时带来一种冰凉的舒缓感。
许庄舟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这需要极其精细的控制，他必须小心翼翼地引导那并不完全驯服的力量，既要清除异种能量，又不能伤及叶苍纪本身，还要避免引发自身血脉的再次冲突。
纽带在此刻成了唯一的指引，让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叶苍伤处的每一分变化和能量流动。
几分钟后，许庄舟收回手，气息略微不稳。“试试看。”
叶苍纪惊异地活动了一下肩膀，发现那股顽固的抑制能量消失了，影兽强大的自愈能力开始迅速发挥作用，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收口、结痂。
“你……”叶苍纪看向许庄舟，金色的竖瞳在黑暗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你怎么做到的？”
“不知道。”许庄舟实话实说，擦去额角的汗，“只是感觉……应该可以。”那种感觉源自血脉深处，源自这条该死的纽带，仿佛是一种被唤醒的本能。
短暂的沉默再次降临。一种微妙的、不同于以往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流淌。不再是单纯的被迫捆绑， nor 纯粹的利用与算计，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共生感。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叶苍纪率先打破沉默，警惕地感知着四周，“‘清道夫’不会善罢甘休，堕月港的其他人也可能被刚才的动静引来。”
他摸索着湿滑的墙壁，辨认着方向。“这条水道应该通往港区的废弃处理厂。从那里也许能找到出路。”
两人再次在黑暗中艰难前行，污水没过膝盖，脚下是滑腻的淤泥和不知名的杂物。恶臭几乎令人窒息。
许庄舟忽然开口，声音在狭窄的水道中显得有些沉闷：“那个‘蝮蛇’……他说的‘线’，是什么意思？”
叶苍纪的脚步顿了一下。“灵魂纽带。一种远比血液连接更深层的绑定。”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通常只存在于极度亲密或完成最终仪式的伴侣之间，或者……某些极其强大的强制契约。我们的情况，显然属于后者被强行催化。”
“强制催化……”许庄舟咀嚼着这个词，“所以并不稳定。”
“而且危险。”叶苍纪补充道，声音低沉，“强行融合两种对立血脉，通过灵魂纽带连接，稍有不慎，就可能一起被反噬吞噬。刚才那种能量失控，只是最轻微的表现。”
许庄舟沉默了。他当然感受到了那种危险，但也感受到了那种……强大的、令人战栗的诱惑。
“他说的‘提示’呢？”许庄舟又问。
叶苍纪摇了摇头：“他没说完。但无非是警告，或者……某种利用这纽带的方法。中间人的话，真真假假，不能全信。”
就在这时，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光亮和水流汇入更广阔水域的声音。
“快到出口了。”叶苍纪压低声音，“小心点。”
两人放轻脚步，谨慎地靠近光亮处。出口是一个巨大的、锈蚀的排水口，外面似乎是废弃处理厂的沉淀池。雨已经停了，但天色依旧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
叶苍纪示意许庄舟留在阴影里，自己则如同真正的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滑了出去，仔细探查周围。
几分钟后，他返回，脸色凝重。“外面暂时安全。但我们必须尽快弄到交通工具和补给。‘清道夫’肯定封锁了堕月港的主要出口。”
他们的越野车还藏在入口附近，但显然不能再回去取了。
“怎么弄？”许庄舟问。在这种法外之地，抢劫大概是最直接的方式。
叶苍纪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摇了摇头：“最好不要引起更大动静。我知道一个地方，或许可以‘借’到我们需要的东西。”
他领着许庄舟，利用废弃厂房的阴影和残垣断壁作为掩护，快速移动。最终，他们在一个堆满报废车辆的空地角落停了下来。那里有一个用集装箱改造成的简陋窝棚，外面挂着歪歪扭扭的“零件交换”牌子。
叶苍纪没有直接进去，而是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有节奏地敲击着集装箱的箱壁。
过了一会儿，窝棚的帘子被掀开一条缝，一只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眼睛警惕地向外张望。看到叶苍纪，那只眼睛眨了眨，帘子后面传来一个粗嘎的声音：“……影兽家的小子？你还没被做成标本？”
“老瘸腿，废话少说。”叶苍纪似乎和对方很熟稔，“需要一辆不起眼的车，加满油，还有两套干净衣服和一些吃的。记账上。”
“记账？”里面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你小子上次的账还没清！现在外面全是猎魔人的狗腿子在晃悠，风险多大你知道吗？加钱！现结！”
叶苍纪皱了皱眉，摸了摸口袋，显然没什么值钱东西了。他之前给出的阴影精华是最后的重礼。
许庄舟忽然上前一步，从脖子上解下一条极细的银链，链坠是一颗切割完美、在阴沉光线下依旧闪烁着深邃血光的红宝石。“这个，够不够？”
那是他母亲留下的遗物。
窝棚里的呼吸声明显粗重了一下。帘子猛地被掀开，一个瘸着腿、满脸油污的干瘦老头钻了出来，一把夺过项链，对着光仔细看着，浑浊的眼睛里放出贪婪的光。
“血蝠晶……还是极品……”老瘸腿喃喃自语，随即猛地将项链攥紧，警惕地看着许庄舟，“小子，你什么来路？”
“够不够？”许庄舟只是重复，猩红的瞳孔冰冷地看着他。
老瘸腿打了个寒颤，似乎被那眼神震慑，嘟囔了几句，将项链塞进怀里：“够了够了……算你们走运！”他瘸着腿走到一堆废车后面，捣鼓了一阵，开出来一辆破旧不堪、几乎快要散架的面包车，车里扔着两个脏兮兮的背包。
“油是满的！衣服和吃的在包里！赶紧滚蛋！”老瘸腿不耐烦地挥手，像是生怕他们多留一秒。
叶苍纪检查了一下车辆和物资，对许庄舟点了点头。
两人迅速上车。叶苍纪发动引擎，面包车发出拖拉机般的轰鸣，颤颤巍巍地驶出了废弃处理厂。
直到开上相对正常的道路，融入车流，两人才稍微松了口气。
“去哪？”许庄舟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城市正在从沉睡中苏醒，但阳光依旧被厚厚的云层遮挡。
“离开这个区域。”叶苍纪专注地开着车，“去一个更偏远的地方。我们需要时间消化得到的信息，更重要的是……”他瞥了许庄舟一眼，“我们必须学会真正控制这份力量，而不是每次都被它驱使，或者等到危急关头才临时抱佛脚。”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否则，下次‘清道夫’再来，我们未必还能这么幸运。”
许庄舟沉默着，认同了他的话。力量的暴走和纽带的不可控，确实是最大的隐患。
面包车朝着城市边缘驶去，最终汇入出城的高速公路，将依旧笼罩在紧张气氛下的堕月港和追兵远远甩在身后。
公路笔直地通向远方，两旁是荒芜的田野和起伏的山丘。乌云低垂，仿佛随时会再次落下雨来。
车内，许庄舟打开那个脏兮兮的背包，里面是两套廉价的休闲服和一些压缩食品和瓶装水。他拿出一瓶水，拧开，递给了开车的叶苍纪。
叶苍纪似乎愣了一下，接过水瓶，指尖再次不经意地触碰。
这一次，纽带传递来的不再是痛苦或失控的能量，而是一种……缓慢流动的、疲惫却平稳的共鸣。
两人都没有说话。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如同不断被撕扯掉的旧日历。
前路未知，危机四伏。
但他们正在逃离最直接的追杀，拥有了一辆破车、一些补给品，以及……一个暂时喘息的机会。
还有彼此之间这条愈发清晰、无法斩断、既危险又蕴含着无限可能的灵魂纽带。
叶苍纪喝了一口水，将瓶子递回给许庄舟。
许庄舟接过，也喝了一口。冰冷的水滑过喉咙，稍稍压下了那莫名的焦渴。
他看着前方仿佛没有尽头的公路，忽然轻声开口，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这条路，看来要一起走很久了。”
叶苍纪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融入了面包车的引擎噪音里。
“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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