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的空气凝滞而黏稠，弥漫着粉笔灰和青春期特有的躁动气息。下午最后一节数学课，夕阳透过脏污的玻璃窗，在摊开的习题集上投下昏黄的光斑。林宸的笔尖悬在半空，久久未落。他面前的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并非数学公式，而是一些扭曲的符箓草图、星象方位以及难以索解的卦象推演。
“林宸！”
讲台上传来一声压抑着怒气的低喝。
他猛地回神，抬头正对上数学老师□□镜片后锐利的目光。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窃笑。
“我刚才讲到哪了？”
林宸沉默地站起来，视线扫过黑板上一片天书般的微分符号，又落回自己桌面上那堆“不务正业”的产物。他能感觉到四周投来的视线，好奇的、鄙夷的、幸灾乐祸的。在这个省重点高中里，他是格格不入的异类——一个沉迷于“修仙”和“封建迷信”的怪胎。
“……洛必达法则的应用条件。”他低声说，靠的是残存的听觉记忆和对老师惯常进度的猜测。
李老师重重哼了一声：“还以为你神游太虚，连魂都找不回来了！下课来我办公室！”
坐下时，同桌赵磊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挤眉弄眼：“又琢磨你那飞天遁地的大道呢？带我一个呗？”
林宸没理他，只是默默将那张画满符箓的草稿纸折起，塞进桌肚里那本边角卷曲、封面模糊的《云笈七签摘要》（地摊盗版合集）里。他人的误解和嘲笑，他早已习惯，甚至懒得分辩。他们不懂，那些被斥为虚幻荒诞的东西，对他而言，却蕴含着超越眼前这枯燥现实的可能与真实。那不是中二病，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探索欲，一种对世界底层规则另辟蹊径的叩问。
放学铃声像是赦令。他避开办公室的方向，快步走出教学楼。初秋的晚风已带凉意，吹动他略显宽大的校服。他没有回家，而是拐进了离学校不远的一个废弃的小公园。这里荒草丛生，人迹罕至，是他偶尔进行“实验”的场所。
夜幕缓缓降临。林宸在家中的小房间里再次忙碌起来。窗户被厚窗帘遮得严严实实。书桌上，课本和作业本被推到一边，取而代之的是几件“法器”：一枚磨得发亮的乾隆通宝（旅游纪念品），一小碟硃砂（美术店买的），一支狼毫笔（书法课用具），还有一台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复杂抽象的星图APP和一篇标题为《观想入冥秘要》的论坛帖子。
他的仪式杂乱无章，融合了道藏碎片、网络玄学、民间土法以及他自己的臆想。但进行得极其认真，甚至带着一种虔诚的狂热。他点燃一根劣质的线香，烟气袅袅，模糊了他年轻却过分沉静的脸庞。他闭上眼，努力排除杂念，试图感应那冥冥之中可能存在的一切。呼吸逐渐放缓，意念集中于眉心，想象着精神脱离□□的束缚，穿透层层叠叠的空间……
时间流逝。线香燃尽。预期的“天人感应”并未出现，只有冰冷的失望和深深的疲惫。大脑因过度专注而隐隐作痛。果然，又一次失败了。也许那些传说都是骗人的，也许自己真的只是个可笑的中二病。
他颓然倒在那张狭窄的单人床上，连衣服都没脱，沉重的困意瞬间将他吞没。意识沉入黑暗的深渊。
就在即将彻底失去知觉的边缘。
一声叹息，极其清晰，又极其缥缈，仿佛贴着他的耳廓响起。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婉转而哀戚，带着一种古老的、戏曲念白般的腔调，绝非现代人的口音，更不可能是幻觉。
“唉——”
一声叹尽，余韵悠长，在万籁俱寂的深夜房间里，回荡着非人间的寒意。
林宸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在黑暗中瞪视着天花板。
房间里空无一人。
窗外，只有城市遥远而模糊的夜噪声。
但那声叹息，却像冰锥，刺穿了他的理智，牢牢钉在了他的耳膜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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