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叹息的余韵，像冰冷的蛛丝，缠绕在林宸的感官上，久久不散。他在黑暗中屏息凝神了近十分钟，全身肌肉紧绷，耳朵捕捉着房间里最细微的声响——只有老旧冰箱压缩机启动的低鸣，和他自己过速的心跳。
是幻听吗？因极度疲惫和渴望而产生的错觉？大脑在否决这个解释。那声音太清晰，太具体，带着无法模仿的古老韵致和情感重量，绝非颅内杂音所能模拟。一种莫名的确信在他心底滋长：他触碰到什么了。虽然微弱，虽然短暂，但那条界限，似乎真的被他的笨拙仪式撼动了一丝。
后半夜他几乎无眠，辗转反侧，时而亢奋，时而惊疑。天蒙蒙亮时，他才带着混乱的思绪和发酸的双眼爬起来。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切割出几道尘埃飞舞的光柱，照亮了书桌上的一片狼藉。硃砂、铜钱、平板电脑……昨夜的努力痕迹犹在，此刻却显得格外扎眼，仿佛在无声地嘲弄他的痴心妄想。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机械地收拾，将那些“法器”重新藏进抽屉深处，把课本作业放回原位。手指碰到数学作业本时，他顿了一下。昨晚太累，好像没检查最后几道题。他翻开本子，打算趁早饭前再看一眼。
然后，他的动作凝固了。
在最后一页，他昨晚费力演算的一道解析几何题旁边，空白的批注处，多了一行字。
一行绝不属于他，也不属于任何现代人的字。
娟秀、纤细，却又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筋骨，是用朱红色的墨写就的小楷。那红色，不像钢笔水，更不像打印色，鲜艳中带着沉郁，仿佛真的……是硃砂。
字迹的内容更是让他头皮发麻：
「痴儿竟尚未悟」
六个字。字面意思像是在说他沉迷题海不得解法，但结合那声音，那语境，那诡异的出现方式，这句话像是一句跨越了时空的判语，直接砸在他的认知上。
“谁……？”他猛地抬头环顾房间，心脏再次擂鼓般狂跳。门窗紧闭，屋内绝无第二人。他颤抖着伸出手指，想去触摸那字迹，又猛地缩回。他找来一块橡皮，用力去擦。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硃砂字迹仿佛不是写在纸面，而是渗入了纸张的纤维深处。橡皮擦过，只留下淡淡的红色晕染，字形的骨架却依然清晰可见，如同烙印。他又试着用手指去搓，指甲去刮，那红色仿佛拥有生命般，顽固地留存着，甚至……颜色似乎更深了些。
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
这不是恶作剧。这不是幻觉。
他跌坐在椅子上，死死盯着那行字。昨夜的叹息声再次在脑中回响，与这硃砂批注形成了恐怖的互文。好奇、震惊、恐惧、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在他胸腔里翻搅不休。他的世界，那由公式、课本、考试和旁人嘲笑构成的坚固现实，在这一刻，被这六个小小的红字，凿开了一道细微却深不见底的裂缝。
浑浑噩噩地来到学校，他一整天都心神不属。老师的讲课声像是隔着一层水幕，模糊不清。黑板上的公式偶尔会在他眼中扭曲、变形，化作某种他不认识的、类似篆文的诡异符号，但眨眨眼又恢复正常。同学间的打闹说笑，也显得格外遥远和不真实。
课间上厕所，他站在洗手池前，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手腕，试图让自己冷静。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下带着青黑，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血丝。他盯着镜子，忽然有种错觉，仿佛镜中人的表情慢了一拍，或者说……那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属于他的、悲戚的漠然。他猛地凑近，几乎要贴上镜面。
“嘿！林半仙，照镜子作法呢？”赵磊嬉皮笑脸地拍了他一下，把他从失神状态惊醒。
林宸仓促地关上水龙头，含糊应了一声，低头快步离开。走廊似乎变得格外漫长，两侧的教室门像是一个个重复的、冷漠的方格。在走廊尽头转弯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那一侧的阴影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快速缩回了墙内。他停住脚步，定睛看去，却只有阳光照射不到的、寻常的阴暗角落。
是心理作用吗？因为那行字，看什么都觉得诡异？
放学回到家，他反锁了房门，再次拿出那本数学作业。那行「痴儿竟尚未悟」依旧刺目地存在着。他拿出手机，调整角度，在不同光线下拍摄了十几张照片，放大每一个细节审视。笔触的起承转合，墨色的浓淡变化，都透着一种绝非现代硬笔能企及的韵味和……年代感。
他坐在书桌前，对着那行字苦思冥想，试图破解其中的含义。是警示？是嘲讽？还是某种提示？“悟”？要悟什么？悟数学题？还是悟……别的什么东西？
思绪纷乱如麻。他感到口干舌燥，顺手拿起桌上的水杯，凑到嘴边。水面因为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就在水波即将平静的那一刹那。
倒影。
杯中的水面上，倒映出的不再是他的天花板灯管，也不是他困惑的脸。
那是一片古色古香的、繁复的木质雕花屋檐，檐角还挂着一只小小的、锈迹斑斑的铜铃。影像极其清晰，甚至能看到木头上斑驳的漆痕和岁月留下的裂纹。
“啪嗒！”
水杯脱手坠落，在书桌上砸开一片水花，浸湿了作业本和摊开的习题集。
林宸猛地向后一仰，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惊恐地瞪着桌上那片狼藉的水渍，又猛地抬头看向天花板——那里只有惨白的腻子和普通的吸顶灯。
水中倒影消失了。
但那一瞥的景象，却比昨夜的声音、纸上的红字，更加真实、更加具象地烙进了他的脑海。
雕花屋檐……铜铃……
那不是他的房间。
那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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