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快要到清明了,老爷和太太准备在孩子们都在家时,一起上山扫墓,祭奠列祖列宗。
每年一到清明,江南的雨便带着几分缠绵落下,将街巷的青石板润得发亮,也将老爷的心底那份对先人的惦念,悄然唤醒。于他而言,清明从不是寻常节气,而是一年里最需郑重以待的“仪式”。这份郑重,藏在节前数日的准备里,也刻在扫墓时每一个细微的举动中。对叶老爷而言,扫墓之举更是被他认真且严肃地一贯的对待着。
早在清明的前一周,老爷便会亲手翻出樟木箱里的旧物:那套浆洗得挺括的蓝色长衫,是他年轻时陪着父亲扫墓穿过的,如今领口虽有些磨白,却依旧透着规整;还有母亲生前绣的素色绢帕,边角绣着几株淡雅的兰草,每年此时都会被他仔细叠好放进衣兜。他总说:见先人要有样子,衣着整洁是对列祖列宗的尊敬,容不得半分马虎。
多年来,老爷太太怀着对先辈的敬重,拿出银两,托付他人精心照料和修缮祖先的墓地。每一块墓碑上,或许都镌刻着岁月的痕迹,那斑驳的石面,仿佛是历史的指纹,轻轻触摸,便能感受到往昔岁月的温度。墓周的草木,岁岁枯荣,像是在为长眠于此的逝者演奏着一曲永恒的生命之歌。它们在风中摇曳,似在低语着曾经的繁华与沧桑,见证着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与变迁。那些沉睡在虞山秀丽风光的逝者,在后人的敬重和呵护下,永远地安息着,他们的故事,也如同这虞山的山风一般,在时光的隧道里缓缓流淌,成为了这片土地上不可磨灭的历史印记。
在往昔的岁月里,扫墓对于孩子们而言,是一件充满期待之事。所以孩子们无不殷切盼望着那扫墓之日——星期天能早早来临。
离清明还有三天,大宅的厨房便率先热闹起来,氤氲的水汽裹着甜香,从雕花窗棂里漫出来,缠上廊下的紫藤花,又顺着青石板路往各处飘去,连后院那只总爱打盹的黑白咯猫猫,都循着香味蹲在了厨房门口,不时抬爪挠挠门框,惹得里头传来丫鬟们轻细的笑声。
负责掌勺的张妈,一大早就把提前泡好的糯米淘洗干净,瓷盆里的糯米颗颗饱满,在水中泛着莹润的光泽。她挽起袖子,将糯米倒进石磨,推磨的力道均匀又沉稳,石磨“吱呀吱呀”转着,雪白的米浆顺着磨盘边缘缓缓流下,滴进铺了纱布的木桶里。
案板上,早已摆好了各色馅料。最左边的瓷碗里,是剁得细碎的枣泥,那红枣是前一年秋天乡下亲戚家果园里摘的,晒得干透,泡软后去皮去核,再用小火慢炒,抄到枣泥泛着油光,甜香便顺着热气往上冒。中间的碟子里,是细碎的玫瑰花瓣,混着少许白糖腌制过,凑近一闻,满是春日里的青艳香气。最右边的竹筛里,是炒得喷香的花生碎,颗颗酥脆,阿香时不时会偷偷捏起一些碎粒放进嘴里,嚼得“咯吱”响,又赶紧捂住嘴,怕被张妈看见。
张妈揉面的手艺是祖传的,只见她将滤干水分的米浆倒进瓷盆,加少许白糖和猪油,双手用力揉搓。面团在她的掌心渐渐变得光滑柔韧,她揪下一小块,搓成圆团,将各种类的馅料捏了进去,指尖翻飞间,一个个,糕点和团子生胚成型了……。
开始下一步的步骤,那就是蒸糕团开始。
一旁的丫鬟阿香,正蹲着双腿弯着腰往大炉灶里添柴,火光映得她脸颊通红,额角沁出的细汗,被她随手用袖口擦去,眼睛却紧紧盯着锅里的蒸笼,生怕火大了把糕蒸老。
蒸笼一层叠一层,摞得比阿香还高。水蒸气从蒸笼缝里往外冒,将厨房的玻璃蒙上一层白雾。枣泥的醇厚、玫瑰的清甜、花生的焦香,混着糯米的温润,在热气里缠缠绕绕,先是填满了整个厨房,又顺着门缝溜到前院,钻进书房的窗棂,连正在算账的叶老爷,都忍不住抬了抬头,嘴角泛起一丝浅笑。
丫鬟们端着刚蒸好的糕点往食盒里放,指尖被热气烫得发红,却舍不得放下……。这糕点里裹得不只是香味袭人的馅料,更是大宅主人对先人的惦念,每一口甜香,都是大宅里最郑重的心意,正等着清明那日,伴着米酒与思念,送到列祖列宗的墓前。
对孩子们来说,那些糕点水果恰是难以抵挡的诱惑,尤其是精美的糕团,散发着诱人的甜香;那新鲜的水果,透着水灵灵的色泽。他们对这些食物垂涎欲滴,非常的喜欢。何况这种机会才一年等一回,那等待的日子,好似无比的漫长,孩子们在期盼中煎熬,却又怀着满心的热望,如同等待一场盛大而又庄重的古老仪式。
今天由于家里佣人在忙着做糕点,孩子们除了只有一个小海宝留在家中,其余都上学去了,所以前后的庭院显得有些安静,没有孩子们玩耍的噪杂声。
阳光中的花园里除了厨房飘来的香味,更多的是春天芬芳迷人景色。鼎和彤栽下的那棵银杏,如今已高过围墙了。春风里,嫩芽初绽,远远地叶片像一把小扇子,密密匝匝地缀满枝头。叶片绿中透黄,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边,煞是好看。
记得那年,鼎和彤在院子里挖坑培土,小心翼翼地将这株小树苗栽下。那时的银杏还不及人高,纤细的枝干在风中轻轻摇晃,仿佛随时都会折断。如今,它已长得这般挺拔,枝干粗壮,树干如伞,在春风中傲然挺立。
这棵银杏的叶子总是格外惹人怜爱。春日里,嫩叶初展,圆润可爱;夏日里,绿叶成荫,清凉怡人;秋日里,金叶纷飞,如诗如画。即便是冬日里,光秃秃的枝干也别有一番韵味。这棵银杏,见证了庭院的四季更迭,也迎来了又一个清明的节气,更见证了鼎和彤成长的点点滴滴。
每当春风吹过,银杏的叶子便轻轻摇曳着,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低语。那声音,像是漫过庭院鼎和彤的笑声,又像是他们曾经的约定。庭院中,这棵银杏树已不仅仅是一棵树,它是时光的见证,是记忆的载体,是生命的延续和成长。
此时老爷算账有点心烦,出门去了茶馆散心。太太在大堂专心地念着经,这是她每天的课程。
大少奶一人在房中,用绒线为婆婆钩织背心。厨房飘进的香味伴随着她的想入非非,倒也是一种生活的享受。如今的她也算过得比较安逸,丈夫有了工作,他们就有了零用钱。大少奶可以拿着丈夫给的钱在外买点零食、化妆品和日用品什么的。平时晚上有空还常与丈夫看电影和逛商店,生活觉得很称心惬意。
现在的叶子绚早已辞去校长的职务,留在家中吃喝玩乐,与徐茜一样过着少奶奶的生活。这回的叶子绚已随同出差的丈夫到外地去玩了,明天就可能回家。
厨房里,新蒸的香菇素菜包子香气悠悠漫出,与先前萦绕的糕团甜香轻轻交织,丝丝缕缕再一次钻进各处的门缝,飘向回廊,飘入花园,将整座大宅都裹进了温润的烟火气里。这般妥帖的香气,分明在无声诉说着:扫墓的准备工作,早已被细致周全地安排妥当。
就在叶家轰轰烈烈地为扫墓做准备工作的时候,传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
只见叶二爷家来了一个佣人,被人领到大堂,他神情紧张,气喘嘘嘘。见过太太后,说是叶二爷于今天早上被人发现死在妓院,原因是鸦片中毒身亡。
太太方氏得悉后,快快将来人带入客厅,并询问起来:“那现在二爷在哪儿呢?”
来人说:“已经抬回家中,夫人要我赶快通报亲友,所以我还得马上去泰小姐处。”
太太方氏赶紧说:“那你就去吧,待会儿,我会同老爷一起去你们家的。”
那人一声:“是,太太!”然后“噔、噔……”一阵小跑步朝门外奔去。
只听见一声“啊哟”,那奔出门的人一头撞在刚好回家的叶老爷身上,叶老爷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勉强站稳后,见来人是自家二弟的家佣,就问:“着什么急,有事吗?”
那人见叶老爷回来,就将叶二爷的死讯一五一十地道来。
叶老爷听后,心情非常的沉重:“我马上就去!”
回到客厅,叶老爷见到太太神情紧张,就安慰地拍着方氏的肩,悲痛地说:“这老二是我的亲兄弟呀,说走就走了,我真是难以接受。不过,这也是早晚要发生的事。鸦片本来是害人的东西,已经坑了多少人的性命,可老二就是不听劝。现在他走了,也就一了百了了。可那孤儿寡母的怎么办呢?我看还是她娘俩最可怜。”
太太看着悲伤的丈夫:“我们现在快去看看吧!老话说,清明节前,那些死鬼是要收人的。这老二本来这种病态的样子,怎么不会给死鬼看中呢,实在是情理之中啊!”
老爷听后皱着眉头:“夫人说得有理,我早就知道这老二死于鸦片是早晚的事情,这回我又得要多花银两了,不是吗?”
夫人听了丈夫这话,知道自己的丈夫是最心痛钱了,所以预先提醒了起来,好叫他有所准备:“是啊,你还是多带点钱吧,那后事料理用钱,还是有限的,可今后她们母女俩的生活,看来你也脱不了干系,你也得有思想准备噢,要不你叫她娘俩如何生活下去呀,更何况你是做大哥的呀,这种关键时刻不帮忙,被人要戳脊梁骨的。”
“是的,我非常明白。再说二弟留下的也是叶家的后代。”叶老爷点头说着,好象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似的。
老爷朝自己的房内走去,准备取钱。太太对他说:“老爷啊,你快点,我也就这样去,不再准备换衣服了。我等着你。”
“好的,我马上就走,你等着。”老爷边说,边急冲冲地朝自己的卧室走去。
太太朝一直伴随在身边的翠儿说道:“你也一起跟我们去吧,或许有事需要你帮忙跑跑腿的。”
“嗳!知道了。”丫头翠儿爽快的回答着。
不一会儿,只见老爷取了钱后,与等候着的太太和翠儿一起来到了大门外,叫了二辆黄包车,朝老二家而去。
真是:叶宅方得数日安宁,忽有哀音破晓而来,如暮冬残雪坠寒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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