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怡第一反应是做梦。
如果不是荒诞的梦境,陈延江为何如此清晰地出现在她面前?她后悔在阴雨连绵的天里睡午觉,才会无端梦见他。
没有雨声,窗外艳阳高照,绿叶成荫,教室里闷热喧闹,前后左右打牌的有,组团玩狼人杀的有,发呆的有,聊天的有,五花八门,但没有人睡觉。
她竖起耳朵从各种噪音中捕捉到老师细微的讲课声:“函数的定义域要注意下面几点,第一,分式的分母不等于零,第二,偶次方根的被开方数大于等于零……”
还是一节催眠的数学课。
幸好是梦,她好不容易毕业找到了好工作,不用再体验学校的噩梦生活可太爽了,无聊的课堂,难以下咽的食堂,厌烦的人际交往,想死的连环测试。
“杨怡,你会不会打麻将啊?我们三缺一。”前桌的女生突然转过身来问道,睁着圆圆的眼睛乞求地盯着她,“拜托啦~”
杨怡实话实说:“我不会。”
就算会,她也会说不会。
“那好吧,那你要不要坐过来一起看?我看你好像有点无聊。”女生拍了拍旁边的空座位。
杨怡的大脑完全被陈延江占据,并没有处理她的请求,下意识“嗯”了声,突然那女生的手腕被一只骨节明显的手捉住。
那只手粗暴地扯着女生的手腕拽到她眼前,女生被迫踉跄地前倾,腰部撞到书桌发出痛苦的声音。
杨怡怔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目视前方,发现女生的小指的没有指甲。
和常人的不同,小指头没有裸露出红色的肉,而是和整根手指的皮肤一样,平坦光滑,好像这一块没有指甲这个构造。
“还和她玩吗?”
戏谑又带着冷意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她抬眼偏移视线,看见陈延江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松开了女生的手,女生一声不吭地坐回了座位,好像对他避之不及。
铁和水泥地的摩擦声刺耳尖锐,杨怡皱眉直勾勾地看着他拉开椅子坐下,握笔低头在本子上涂涂画画,一副不搭理她的模样。
小学他们还是同桌的时候,陈延江时刻都要侵占她的空间,霸占她的注意力,每次她和别人待一起时,他心里烦躁不安,表面却虚伪地假笑着,蛮横地把她和其他人拉开。
“你知道吗?我不喜欢你出现在我梦里,因为这让我意识到我把你的一切记得太清楚,”杨怡伸手把他的本子夺过来,去看他写了什么,“我从没忘记过你,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普遍的横线本,乱七八糟的涂画,他什么笔记也没记,倒是潦草地写了几个她的名字,生怕被人认出来。
可这些鬼画符一样的字她早见过无数次了。
“记得太清楚?我在你梦里出现过一次吗?这次可不是梦,”他眉眼愉悦地扬起,“如果是梦,你应该更想看见的是李昀吧?可惜他已经死了,虽然我也死了,但我还能把你困在我身边……”
“不是我杀的,我怕你会恨我,他自己命数尽了而已,短命鬼。“
杨怡开始觉得发慌了,梦境荒诞扭曲,她的头脑却无比清醒,好像已经醒来,就意味着无法逃离梦境。
因为她并不在梦中,而是真实地身在局中。
陈延江拿过本子,翻到了最后一页,压平放到她桌面上,充满个性的飘逸锐利字体。
五中规则怪谈。
她往下看去,八条规则,学校里有伪装者、正常人、同桌三种角色。
伪装者是指极力伪装成正常人类的不明生物,他们和人类只存在极其细微的差别,例如前桌缺少指甲的女生。
伪装者并不会直接对正常人发起攻击,但他们对正常人具有敌意,喜欢借助规则玩弄正常人,规则以内的正常人通常是安全的。
正常人最好和伪装者保持距离。
同桌不属于以上两者的任何一方,也不受规则限制,但同桌的数量和正常人的数量不对等,即大部分正常人是没有同桌的存在,他们对规则1.2.3.无解。
下课铃响起,周围更加喧闹了,好像置身于海啸中。
她的大脑几乎当机了,呆呆地和他对视,他得意地撑着桌面靠近她,笑时漏出一点不规则的尖牙,“这里,这些怪谈是我创造的,不过它有些不受我控制了。”
“如果你说你就是陈延江,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死了。”她死死地凝视他,逼问道:“说不出来,那我就不信。”
“重要吗?我离开你你不好过吧?不然为什么要说痛苦,为什么说不能只有你一个人来引我?”
“杨怡,最该恨你的人是我,你明知道从头到尾最孤独最需要的人是谁,我从没变过,你为什么远离我,无缘由地讨厌我?”
陈延江额角连着下颚青筋暴起,他忍耐着怒气,眼眶下却微微泛红,他又在装作无所谓,一贯地轻笑:“我们又做同桌不好吗?早知道就不复刻这个破烂的五中了,不过我们可以离校。”
他们错过的高中阶段,只剩下哀怨,心惊胆战,闷热潮湿,令人嫌恶的破败。
那些男生一拥而上围堵了走道,半拉半拽带陈延江去了球场,杨怡只好亦步亦趋跟着他的脚步。
校道宽阔,树荫成片,清风徐徐,有几名学生被罚打扫地上的落叶,来来往往的学生不断,染头发纹身打耳洞不穿校服的比比皆是。
这样一看什么都没有,还穿校服的陈延江在人群里也算特立独行。
杨怡又想起初中的陈延江,一样的下午耀眼的阳光穿透叶隙,树影随风晃动,眼前的天地,干净的少年被透明朦胧的绿色滤镜笼罩。
他会回头看她,尽管被许多男女同学围住,他的目光也精准的落在她身上,无视所有的嘈杂的催促质问,他停在原地等她走近。
她却只害怕这样的目光会落到他人身上。
思绪一走神,身前出现了一片阴影,两个趿拉着人字拖,头发像黄色枯草,满脸坑坑洼洼,吊儿郎当的男生挡住了她的去路。
其中一位流里流气地吹了个口哨,腥臭的口水喷出,“同学去哪里啊?哪班的,叫什么名字?”他毫无预兆地把脸怼近,杨怡看见他浑浊的眼睛里有密密麻麻的细虫蠕动,恶心得后退一大步。
另一位咧嘴笑,嘴里没有牙齿。
两人朝她逼近,杨怡才意识到自己离陈延江太远,她恐惧地想大声喊他,却下意识犹豫了。
规则怪谈第一条,如果她向陈延江求救,那肯定会违反了。
她余光瞥见了旁边花坛上丢弃的红砖。
她刚转身想狂奔去举起红砖把这两个伪装者逼退,下一秒飞来一个篮球猛力砸爆了男生的头脑勺,男生直挺挺地摔在她脚前。
她僵硬地转头往前望,陈延江正捞起第二个篮球瞄准另一个男生,而其余人的目光都顺着球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怪谈第一条,违反。
那些说说笑笑的同学都跟中魔一样死死地凝望着她,就连打扫卫生的清洁工都停下来阴冷地凝视她,慢慢朝她靠近,把她包围起来。
陈延江砸完第二个男生后拍了拍手上的灰,那些和他打球的男生早就跟雕塑一样定住,面无表情地凝望着杨怡。
他好整以暇地待在原地,毫不在意地继续打球,哪怕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在运动。
杨怡咽下唾沫,紧张的心跳到嗓子眼,警惕地转头打量一圈周围的伪人,把心一横,狂奔地飞冲向球场。
陈延江刚拿球随机砸倒一个同学,然后飞奔过来的杨怡就一头扎进他怀里,死死地揪住他的衣服,生怕他把她推出去,“都怪你,规则第一条违反了。”
“所以呢?”
“你那本子不是说了吗?”她把头埋进他怀里,不看外面好像就能拥有安全感,“要同桌的保护才能安全,对不对?”
陈延江笑眯眯地勾起她的长发卷在手指上,弹了弹,语气无辜“可是那上面也说要自行确认同桌是否愿意。”
“你什么意思?”她还不是愿意抬脸看他。
陈延江已经听出她恼怒的意味。
“意思就是,我不愿意。”他的尾音拖长,戏弄的意味十足。
揪住校服的手指收紧,抓得皮肉生疼,陈延江耐心地等杨怡抬起脸和他对视,她白皙的皮肤因羞恼而发红,怒目圆睁,恨不得咬死他,他却只觉得像发怒的小猫。
他莫名地感到高兴。
“陈延江,是你把我带到这个鬼地方的。”
他点头,忍不住低头贴近她,被她抬手扇了一巴掌,声音咬牙切齿“你是不是明知道我会有危险,也把我带进来?”
他的皮肤很容易留下痕迹,脸红了半边,他依旧把脸贴近去亲昵,轻吻她的额头,发鬓,耳尖,她伸手隔开他的脸,“我说是呢?就算明知道我可能护不住你,我也要你在我身边呢?”
他的眼泪流下,声音发颤“我怕除了这次机会,我们会和以前一样,但是不一样,这是我最后和你接触的机会……”
“失去你我会死,我太痛苦了,原谅我好不好吗?我会用一切保护你的……”
扇他的手好痛……杨怡脸色难看,“那你放我离开,放我离开我就原谅你。”
陈延江的眼泪收起来,面无表情道:“那你做梦吧。”
意料之中的答案,他又突然笑道:“骗你的,怎么可能护不住你,这里很有意思的,这些鬼东西只是逗你玩而已,这里会反应我的意志,比如我想下雨。”
话音刚落,艳阳高照的天瞬间暗淡下来,乌云压顶,狂风席卷,树叶漫天飞舞,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神经病,杨怡暗骂道。
那次春节后陈延江再也没有为他爸妈哭泣过,往后每一次哭泣都是因为她,特别容易哭的可怜小狗,但是只要揉揉耳朵就哄好了。
现在他不肯依她了,眼泪也不过是两滴盐水而已。
伪装者无法伤害她就会解除攻击状态,回归正常,比如现在所有人都跑去避雨了,操场上空荡荡,只有陈延江拽着她在风雨中感受自然。
“你男朋友是什么样的人?”陈延江盘腿坐在灰尘遍布的球场上,乌云来势汹汹,雨却细细密密,“你喜欢他什么?”
“我不想回答死人的事。”杨怡懒得搭理他,她感觉有点饿了。
“我的事也是?”陈延江追问道。
杨怡漫不经心道:“那你是死人吗?”
原本细密的雨骤然下大,哗啦一片像一盆水倾倒,两人被淋了个透心凉,校服湿哒哒地透出身形,头发黏成一块,被风一吹,杨怡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被分配到宿舍306,十二人间,生锈的铁床,积灰的风扇,长满苔藓的洗手间,还没有热水可用。
先后宿舍找到了校服换上,又跑去饭堂看见了毫无食欲的饭菜,色香味俱无,鸡鸭肉毛都没拔干净,更不用提让人作呕的腥臭味。
她一时难以动筷。
杨怡对陈延江的恨意在此刻达到顶点。
“你旁边有人吗?”突然一道女声出现,杨怡还没回答她就已经放下盘子,在对面坐下了。
杨怡警惕地盯着她,那女生梳着马尾,长相清纯,微笑道:“不用这么紧张,我也是正常人,我叫张悦冉,实际年纪是28岁。”
“我知道你是正常人。”张悦冉见她一脸怀疑,补充道:“多亏了你的同桌,你已经暴露得不能再暴露了。”
“那你怎么证明自己?”杨怡没有直接回答自己的身份,因为伪装者无法直接识别正常人。
区分伪装者和正常人似乎没有太大的必要,但耐不住伪装者会故意招惹正常人,使他们破坏规则。
所以伪装者一旦发现正常人,就可以轻松让他们违反规则,但她还不清楚一些规则的惩罚,据说是随机的,伪装者的狂欢。
所以大部分正常人都会尝试去抱团互助。
伪装者和正常人虽然很像,但并不是完全无法区分,除了没牙缺少指甲这些细节,伪装者碰见血液会发狂,用这招有效但铤而走险,一般是用来确认是否是正常人而不是区分伪装者。
张悦冉耐心地微笑道:“现在没有稳妥证明我的方式,不过你迟早会相信的,我们已经找到十个正常人一起组团了。”
她边吃饭边不紧不慢道:“你今晚在宿舍睡的话,只要晚上不要去照镜子,无论有什么都装作闭眼睡觉就行了。”
杨怡问道:“这样他们就不会攻击我?”
张悦冉摇摇头,“看他们心情吧,这些规矩都是他们定下来玩的,有时候也会不遵守,比起直接伤害正常人,他们更喜欢玩游戏再顺便弄死你,已经有三个人在游戏里死了,‘游戏’就是不遵守规则的惩罚。”
“那我们有办法离开这里吗?”杨怡嘴里咔嚓一声,吐出一块石粒,饭里有沙。
“不知道,这里有很多学校的影子,之前我和其他正常人讨论过,关键可能在这些同桌身上,目前我们知道的‘同桌’只有三个人。”
“如果你同桌愿意保护你,你就尽量待在他身边好了。”张悦冉道:“刚刚我还在操场假装伪装者呢。”
离开前她指了指桌上的石粒,微笑道:“把它藏好哦,小心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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