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用茶点摆上桌。
爱丽丝终于坐下。
在纽带的房间，那张小桌前。
公主落座时，看不见半点疼痛减轻的松缓，或是终于能吐出一口气为此放松警惕。
赫卡特观察时饶有兴致，可是很快她注定迎来失望。
爱丽丝两条腿自然而然弯曲，垂在地面上，说话时气息平稳，“我们在找一个法师，宫廷内不允许使用魔法，夜里我们做了梦，醒来时魔法纹路出现在身上，附加在上面的寻路魔法指向这里。”
爱丽丝示意赫卡特给纽带看那个魔纹，赫卡特撸起袖子。
爱丽丝不再遮掩猩红色魔法光线，光线穿过墙壁不知指向哪里。
纽带沉吟，斟酌着说：“我们团队中没有人是法师，在宫廷也的确无法施展魔法，早上的训练要开始了，或许你们愿意等等，等表演告一段落和团员们一一问话解决？”
“嗯……这样好了。请你伸手，不，不需要挽袖子，手指就好。”
纽带伸出手指，爱丽丝也伸出指尖作势握手，但两人手指并未接触，纽带手上出现一个魔法纹路。
爱丽丝微笑：“团长，你触碰试试。”
纽带不解，指尖刚合拢握住，忽然‘嘶’一声。
“很疼。”爱丽丝说，“我们可以不追究夜里的影响，但这件事有必要先解决。”
“您是一位殿下。”纽带把手放到桌下，“我想，我知道了，旁边这位想必是您的仆从。”
爱丽丝对赫卡特被称为仆人没有任何反应：“不用那么毕恭毕敬，我们夜里出行也不太合规矩，先找到法师把魔法解开，其它事我愿意等到演出结束再谈。”
一旦下定决心纽带再不耽搁，直接起身，对爱丽丝躬一躬身：“殿下请在这里等，我立刻去找魔法源头指向哪里。”
纽带步伐干脆地走了。
爱丽丝坐着，纹丝不动。
等了几秒，爱丽丝笑笑：“她说你是我的仆人。”
赫卡特不动声色，“这没什么问题，随你高兴。”
“嗯……好吧。这样可以免去口舌。”爱丽丝同意得漫不经心。
两人再无话，安静坐着。
其实，这样才是常态。即便多年来两人几乎天天见面，但爱丽丝是来找赫卡特麻烦，可不是为了让对方过得舒心，如果赫卡特意外死在刺客手中，爱丽丝会很不开心。
赫卡特该是她的猎物，她可以不想要，不允许这个人自己死了。
纽带回来时，身后跟着一个人。
光芒指向……她们。
是那个连体人，头戴面具，身穿宽松些的布袋衣服。
““我们是「伯宁姐妹」。””
连体人一边伸出一条手臂躬身行礼，
““您日安，殿下。””
比起不说话枯坐着，爱丽丝提起点兴致，不过她的兴致是在于这对姐妹如何在宫廷内使用魔法，而不是她们独特的身体。
“坐吧。”
““是。””
这对姐妹默契十足，连开口说话时机都一模一样，不会出现一个人抢拍一个人落后。
“在这之前，你们是不是应该单独自我介绍一下？”
两个人有点惊讶。
““我们是「伯宁姐妹」。””但还是又一次回答爱丽丝的问题。
“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爱丽丝脊背笔直，并没有靠在椅背上，以审视目光注视姐妹二人。
“我是姐姐。”左手边的人说。
“我是妹妹。”右手边的人说。
“那么，你们两个都是法师么？”
““是的，我们擅长火元素，属性相同。””
“和我说说你们夜里使用的魔法？”
两姐妹看了看她们的团长，纽带。
看来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爱丽丝语气变得慵懒：“这样吧，先把你们的魔法解开，魔法在所有做了噩梦的人身上留下印记，等会人们醒了必然会引起风波，或者你们需要些帮助？”
“这……”“是个仪式。”两姐妹不再同调，妹妹抢先说完姐姐不想说的话。
仪式是指两个以上法师共同施展的魔法，需要魔力同调配合。
爱丽丝把困惑埋在心底，刚想说不打算问责这对姐妹，
只听赫卡特问：“……连体人，是看作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或者从魔力上是一个人，从思维上是两个人？犯罪怎么罚？”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啊。
““我们，不是人。””两姐妹说。
当啷！
爱丽丝失手把茶匙扔在地上。这声脆响足以打断任何一场对话，于是，再无人开口。
所有人都看向爱丽丝。
爱丽丝微微笑着：“抱歉，请帮我捡起来吧。”
尽管爱丽丝没看任何人，尽管爱丽丝在微笑，语气也平静。
但赫卡特知道，爱丽丝是指自己。
赫卡特僵了僵，顺从了。
跪在地上去捡爱丽丝故意扔下的茶匙。
视线落到地面，
赫卡特去看爱丽丝手指。
爱丽丝是个……面上不会表露太多的人。
此刻，从赫卡特半跪在地视角望去，爱丽丝藏于袖中几根手指蜷缩搁在膝头，指尖薄薄皮肉因用力拉扯出褶皱，整只手流淌出星点紧绷的柔光，那些光落少许在地上，剩下全部被她抓紧，收于掌中，只从衣袖下透出一点指节分明痕迹。
然后，那只手轻轻，悄无声息翻开，掌心向上，包裹住所有的光。
爱丽丝会抓紧所有她认为该支配的东西，她可以笑得无声，甚至若无其事相谈，但倘若掌中之物麻痹松懈，便会失去觉察——那张困住它们的网从一开始就在。
爱丽丝享受支配，可是到底……这些年身为继承人经历的磨难，让她失了应对兴致。赫卡特隐隐有推算，以后什么时日，就算没有今天这些事，爱丽丝也会在这场继承人争夺结束前离开宫廷。
挥挥衣袖，一走了之。
只是那时，没有现在匆忙。
现在的爱丽丝，是一只羽翼半丰的猛禽，即便暴雨把她拍在泥坑里，她也会侧着头俯视大雨，雨停后有条不紊梳理她的毛，捕捉下次雨中翱翔机会。
让人咋舌地难以摆脱。
赫卡特起身，低声说：“你的茶匙，公主。”
“嗯。”爱丽丝颔首，视线落在那对姐妹身上，“你们能解开这个魔法，对吗？”
““……””
“是的，殿下。”短暂沉默后，妹妹先姐姐一步答应。
姐姐张了张嘴，“是的，然后我们该去表演，感谢您的体贴，殿下。”
随着两姐妹解除魔法，爱丽丝腿上的印记不再疼痛，
她做到她答应的事，会等到今日演出结束后再详谈。
纽带招待两位客人用早饭，饭是马戏团厨师做的。
爱丽丝难得露出轻松模样，那点笑容在说：
味道不怎么好，胜在没毒。
只是味道是真的很不好，怪不得孩子不爱吃。
“你刚刚为什么不说话？”爱丽丝问。
赫卡特紧盯自己的鼻尖：“不需要。我按照你的旨意行动，你会自己说想说的话，做想做的事，不需要我开口。我打断你会浪费时间。”
“其其安娜呢？”
听到纽带在外面训练室问。
果然没来啊，那个孩子。再说就算来了，半宿都在跑厕所的人，怎么参加演出？
“呵。”爱丽丝叹口气，“小丑，你说你会当，现在你是我的仆人。”
“你想让我上台？”赫卡特终于看一眼爱丽丝。
“凭你的身手不难，这是我的错，你替那个孩子演出，我想办法治她吃下的毒。”
“……”赫卡特低下头，“我得先回院子一趟，去点燃炊烟。”
“去吧，如果没有炊烟升起，别人就会知道你不在了。”
赫卡特点头出去，剩爱丽丝一个人坐在那。
沉默的公主静静坐着，脊背至始至终没有靠在椅背上。
“其其安娜！你又睡迟了，快点。”
外间，其其安娜回来了。
应该会说的吧？没办法参加表演。
等了又等，爱丽丝只听见纽带安排演出，没听见任何解释说明。
爱丽丝皱了下眉，双手拍腿站起来，向门口走。
推开门同时，刚好看见另一头同样推开训练室门走进的赫卡特。
两人对视，视线交错，不约而同搜寻起其其安娜。
没，没找到？
训练室中演员齐聚，没看见那个小小身影。
不对，小丑是很高的。
其其安娜很矮。
两人同时抬头，顺着一直以为是装饰物的两根柱子向上看。
——其其安娜摇摇晃晃踩着高跷。
小丑之所以很高，原来是踩高跷表演。只不过现在还没在高跷外穿戴衣物，让不知情的两人下意识忽略。
意识到的瞬间，爱丽丝立刻让想上前阻止冲动减退。
其其安娜摔下来，掉到安全网上。
纽带正交代演出内容，回身冲向其其安娜，“怎么了？！”
其其安娜不说话只摇头，还要去爬比她还高的高跷。
“哎，”
可能是被伊诺推得不耐烦，美杜莎站出来，“那孩子吃坏肚子了，后半夜都在跑厕所。”
“什么！”
纽带立刻拉住其其安娜，“你怎么不说？”
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其其安娜呼吸急促，汗水从脸颊淌下，
“因为团长……团长很重视演出，不管是在哪里表演……”
爱丽丝和赫卡特同时走到纽带身边。
“这孩子很可能吃了我扔掉的饭。”
“你？”纽带忘了加敬称。
但爱丽丝不在意，“在宫廷，离手的餐饮绝对不能吃。”
纽带没说话，看得出，她在懊恼。
“我……我竟然勉强……”
这位团长喃喃自语，紧紧抓着其其安娜，“我很抱歉，很抱歉，休息一会吧，孩子……”
其其安娜拉一拉纽带的手，摇头：“团长说，好好表演是最重要的，是团长收留了我们，我们都会支持团长，而且，如果演出名单上没有小丑，是欺骗皇室，女王要降罪的。其其安娜是小丑，本来就要引人发笑，摔倒了也没关系，不可以不出演。”
但这番话并没有减轻纽带的愧疚。
爱丽丝见赫卡特不说话，走到纽带面前。
“有小丑就行，不是吗？”
爱丽丝伸出一只手，仿佛对众人介绍赫卡特般：
“她是我的仆人，身手还不错，让她代替上场，就当我们赔礼道歉。”
纽带终于从恍惚状态回神，“可这，这……”
“于理不合？”爱丽丝反问，“你不说我不说，小丑登台化妆戴面具，宫廷的人连你们卸妆后面都没见过，谁知道真正的小丑不在？”
想说服像纽带这样固执的人并不容易，但纽带身为团长，马戏团的经营者，深深知道小丑不登台比换人替补严重得多，这关系到整个马戏团性命，纽带妥协了，点头，“谢谢您。小丑需要踩高跷，您的仆人需要换成低一些的。”
赫卡特无言上前一步，表示自己会试试，
纽带引她去挑选服装道具，“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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