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夕。
爱丽丝趴在赫卡特身上。
两人几乎都有点惆怅了。
为了离开,只能这样吗?
并不是多难完成的事。像这样当连体人什么的。正常来说,不得不和另一个人贴在一起,被无数人观赏的感觉,不会特别好。虽然伯宁姐妹的衣服比一般要宽松,但也只是宽松一点,容不下两人再分别穿自己的衣服,除了内衣。
两人现在以腰部以下,半身(空空如也)状态绑在一起。
昨夜,美杜莎就像爱丽丝料想得那样,什么没问,帮忙处理现场,没惊动任何一个人,再到帮两人化妆完毕。
两人夜里剩余时间不得不就这么贴在一起小睡。
此时此刻,爱丽丝和赫卡特带着两姐妹的易容脸孔,正准备起床进行同步练习。
好在两姐妹本就不是活泼性子,平时话很少,只要两人能像她们一样说话时同调,表演动作由操控着腿部的赫卡特完成,说话声音由爱丽丝施展魔法模糊认知。
这套表演天衣无缝。没人能发现。
“它不比我一开始想的计划更好。”爱丽丝说。
“一开始,是什么?”赫卡特问。
“你最好不要知道。”爱丽丝说着说着,发现说话也会让彼此接触面积变大,自己起了点鸡皮疙瘩,“……我们借用这对姐妹的身份,要替她们好好谢幕演出才行。”
“我想,”赫卡特有感而发,“连在一起的人,如果不是自己和自己的话,感觉……很不好。”
“除非共用一个脑袋,能掌控身体每个角落。可是她们没得选。出生时起从来没有选择,于是只能习惯。”
赫卡特沉默。
爱丽丝是在说,我们,也只能习惯。
“来,练习。”爱丽丝催促。
赫卡特带着她来到镜子前。
““我们是「伯宁姐妹」。””
两人以相差无几的默契同时开口。
相识十三年,不是骗人。这点默契,爱丽丝自信她们拥有。
‘我想,纽带她……已经死了。’昨夜美杜莎对二人说,‘她以前没有这么严格,现在简直换了个人,脸孔……也不对。要注意的不是会不会被她发现蛛丝马迹,我想现在的她不在意这些。而是,要认真完成每一步表演,只要表演不出差错,哪怕相处中行为举止不太对得上,她也不会在乎。’
爱丽丝看了看。她第一次以这种角度看见成年后的赫卡特。
可能是身体锻炼出肌肉,赫卡特看起来并不身形壮到唬人,躯干匀称修长,直角肩,脊背挺直,不说话时整个人沉在黑发褐色皮肤中,只有一双金眼透出星点亮光来。
主要是腰。
那对山丘像两座沉默而坚实的小山,爱丽丝卡住过,知道它们其实没那么绵软,更多的是柔韧。绑带从峰下汇聚,在腰际收束,愈发显得整个人挺拔。
腰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肉,但又能看出在绷紧蕴含力量,穿松垮衣服显得瘦削,裹紧了便能感受出那种紧绷着蓄势待发的韧劲。
那股力量,是赫卡特压抑的呼吸和脉搏,透过接触传来。如果推倒的话……
爱丽丝不得不承认,至少在这一刻,她对赫卡特超越仆人应有的审视。
赫卡特和她以往床侍完全不同,也不太一样。爱丽丝喜欢温香软玉抱个满怀,喜欢头枕在柔软皮肉上时随着呼吸像起伏的浪,浪本身就在摇晃。
半凝不化的脂,细微波澜时水波漾起,惊涛骇浪时翻涌而不散。
那些**是她的工具,也是她掌控自身的一部分。
这一刻爱丽丝脑袋里想了点不该想的东西。
不知道褐色皮肤剥开是什么颜色,如果以后能找到和赫卡特差不多类型,要不要集邮……
是她松懈了。
一旦双脚离地,头脑中疼痛便会稍减,那些用来压制疼痛的思绪一时无法全部收回,总有点跑到别的地方。
她再不多想,静下心来,和赫卡特一起配合练习。
下午。
今天只有一场表演,结束后马戏团就会出城离开。
没有人对爱丽丝和赫卡特扮演的伯宁姐妹表示疑惑,她们平时不太说话,也……看起来不太开心。
就这样登上舞台。
爱丽丝神色自若,或者说没表情。她做出那些表演动作,同时施展魔法。
台下是那些她熟悉的皇室成员们,
视线,扫过一人时。
赫卡特感到。爱丽丝的动作……似乎有一瞬僵硬。
那是——
女王盖亚。
只要坐在那里。
起势十足,哪怕是在后方看台,也压得全场没有一丝声音。怪不得今天观众席这样安静。
赫卡特打起十二分精神,面对女王的目光。配合……可能是在紧张的爱丽丝。
爱丽丝想,她被,认出来了。
被她的母亲,芥子大陆的女王,盖亚。
不过……她不露出马脚,即便是王,也没理由轻易杀戮。也正因为是王,盖亚不是那种随心所欲的昏庸帝王,爱丽丝有把握不露破绽她们可以安然无恙。
这并不是多么难以完成的表演,更多的是,心理压力。
她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她头脑空白,甚至可能忘记持续施展魔法,好在那一刻她们没有开口说话。
她只要让盖亚没证据就好。
那道目光,如影随形审视她,锐利,暗含锋芒。
既是打量,也是诘问。
爱丽丝该庆幸,此刻,是她带着一层面具。
呼……结,结束了。
从台上下来,赫卡特浑身冷汗。她不是没见过女王,但那时她到底是邻国人质,多少需要以礼相待,不曾面对过……女王这样满含探究的锐利视线。
“别松懈。这件事没完。”爱丽丝用极难发现的小小声提醒。
几乎是话音刚落,后台外有喊话声响起。
“马戏团成员听令,女王有令——召见奖赏!”
其余成员高兴又紧张。尤其是两人身边的其其安娜,同手同脚走了好几步,纽带挨个为成员整理衣服,并且示意异于常人的成员站在后面,以免冲撞女王。
作为鼎鼎有名的巡回马戏团团长,她见过不少王公贵族,哪怕成员时有轮换,也不至于失了规矩。
伯宁姐妹毫无悬念被安排在队伍最后,再没有人比她们更奇特,更多时候,她们让人感到的不是发笑,是……
恐怖。
尤其在不表演节目时。不少孩子在离场时经过她们身边会哭,后来纽带就不让她们站在台下欢送观众离开,而是让她们在后台自行休息。
但也有不少人……那些大人物们,对这对姐妹十分感兴趣,提出条件让她开价,也有人……提出过要为她们物色婚嫁。
纽带问过,两人都不同意,没有找地方安定的意愿。从此以后她会回绝每一份意味不明的邀请。
想来……女王一定不是那种人。
纽带走到伯宁姐妹面前。
“或许你们发现,「幽灵」最近不在团里。她离开前想见大家,那时你们二人不在,她托我带话。她说,她看见的另一个地方,那里有人与机械融合的力量……她在找办法,你们……”
纽带凑近了些:
“你们可以分离,成为你们理想中的‘人’。但在我来看,不管是否分离,你们仍旧是你们自己,是独立的人。”
赫卡特双脚动了动。她不知该怎么回答。
爱丽丝扮演姐妹之中的妹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真正的这对姐妹,对那个办法,或是对世间所有办法。都不感兴趣。她这么回答无可厚非。
……「幽灵」?其其安娜也提到过,听起来是已经离开的成员。
就在赫卡特以为要穿帮之际,纽带没有发现异常,转身走到队伍前带队。
马戏团一行人,在重重护卫下于正殿面见女王。
女王身边没有大臣或皇室成员,只有她一人。
纽带带着全体成员进行问候。
女王端坐王座之上。
纽带惯例一般,开始表演她的拿手魔术。
“此魔术名为魔镜。请陛下观赏。”
爱丽丝忽然注意到,纽带从身上——解下了她在镜子迷宫房间看见的,镜子。
起初镜子是软软一片,离开纽带后成为真正的镜子,镜面红蓝双色,立在地上。
随着她展示,房间一分分黯淡下来。
“魔术不会在亮光下表演。还请陛下允准。”
“可。”
纽带在得到允许后——走入镜中。
镜中人,开始表演魔术。
不。这是一次,表演事故。
表演者千方百计死于镜中。死于坠落,毒药,溺毙……种种数不胜数。
最后,镜中人走出镜子,纽带站在所有人面前,毫发无损,对女王鞠躬。
女王起了些兴趣。从王座上站起,到马戏团面前来。她挨个走过一众成员,停在连体人姐妹面前。
爱丽丝,赫卡特。两人,
站在女王面前。
“回答我,你是谁?”女王盖亚不怒自威,发问。
来了。
爱丽丝眉头纹丝不动。
她的母亲。最擅长的魔法。
名为支配。
盖亚能够通过言语控制比她魔力低下的东西。人,动物,
发现这一点时,是那个海德拉死去的冬日。
““我们、是「伯宁姐妹」。””
所有见过海德拉的人,包括爱丽丝,经历过一场询问。女王一无所获,爱丽丝也……
一无所获。
另一个我,代替我做出回答。它不是我。
它是我身体里的魔鬼。我把我的身体,暂时借给她。
爱丽丝在心中默念。
爱丽丝想,不,她赌,她的母亲不是那么没教养的人,以好奇连体人构造为由强行命令她们脱下衣服。
只要她不让对方掌握证据。
爱丽丝想,女王不会召见爱丽丝公主。没有召见理由,即便她父亲死了,王是从不过问这些事的存在。
赫卡特,在发抖?爱丽丝惊异。
……她不需要她做什么,她为什么要发抖?
赫卡特在思考。
她在,绞尽脑汁思考。
如果,爱丽丝失败……她们……会怎样。
继承人能否上位,不靠家世如何。
如果统治者中意自己哪个孩子,会用自己的势力辅佐,为继承人扫清道路。
即便爱丽丝没有父家,也不能完全否定她不是那个女王中意的继承人。
爱丽丝大可以说这只是个她们的玩笑,因为真正的连体人姐妹死了,她们觉得好玩,于是欺骗了女王。
处死……倒是不至于。但非常有可能被从王室成员除名,过继给某个公爵做孩子。
女王的手足……还有那么几个。当初追随辅佐她上位的亲姐妹。
这样,她就。
可以摆脱爱丽丝。
只要她露出一点点破绽。只那么……一点点。
不必付出她的十三年。不必在这个宫里苟且偷生,或者,成为爱丽丝争夺王位的牺牲品。
她不太想成为某个皇室成员的附属品。她不想给任何一个人陪床。可能这片大陆的人看不惯深色皮肤,至今为止没有一个人在这方面想起她来。
她……宁可走向另一种命运。质子的命运。处死,流放,或者原路返回途中遭遇事故。
爱丽丝静静地呼吸。
她有预感,赫卡特心怀鬼胎。
这人该不会以为,女王会随随便便放过她们?
别开玩笑了。她被贬为庶民,赫卡特能得到什么,原路遣返途中暴毙?
明明两人合作都会拥有更好的未来。
她不信赫卡特不想活着。
爱丽丝选择——继续赌。
“陛下……或许您看腻了寻常表演,草民斗胆为您表演个新魔术,不知您是否允准?”
盖亚:“可。”
爱丽丝拿出伯宁姐妹原本随身带着的魔术道具,那是一个装有纸卷的漂流瓶。
摩擦瓶身,红烟阵阵,混杂蓝色涌出。
“此魔术名为,瓶中魔鬼。”
烟雾中,一半身体红色,一半身体蓝色的魔鬼从天而降,红蓝烟雾正源自它口中。
爱丽丝吹响一支金色短笛,迷幻音乐响起,红蓝光影在她与赫卡特脸颊交错闪过,
场地涌出更多烟雾,勉强看清近处景象,再远,只见飞散的雾中景物留下朦胧轮廓。
鸟鸣声响起。
鸟叫了,说明是清晨或傍晚。
魔鬼变成一只很小的鸟儿,飞向天花板。室内落下羽毛雨,纷纷扬扬,浇灭了烟雾,烟雾像是碎裂的玻璃。稀里哗啦摔在地上。
一地红蓝碎片。
“来吧。来我这里。”
散落的碎玻璃腾空而起,化作薄雾轻纱,一层又一层纱在房间中飘散,绷直。
凝结成透明绳子。绳子伸向空中,把那只鸟……
毫不留情刺穿。
扎了回来。
爱丽丝手中,瓶子化作鸟笼,死去的鸟儿在笼中活蹦乱跳,她把鸟笼交给赫卡特,任由赫卡特头顶在高举。
鸟儿对她吹出红蓝烟雾,烟雾凝聚成绸带,把爱丽丝整颗头缠得结实。
爱丽丝高举短笛,短笛中生出利刃,赫卡特双手举在鸟笼两侧,她举剑对准只能下劈。
烟雾中一道寒光闪过!
戴在赫卡特头顶的发饰一分为二。
鸟笼被劈开,重新化为小瓶,两片碎玻璃掉落在地上。
那只鸟儿,血肉分离……重新生长,变为头顶天花板高大魔鬼。碎裂两半的小瓶飞回爱丽丝手中,她双手一合,小瓶完好无损。
她敲一敲小瓶,场中所有的雾快速吸回瓶中,那只魔鬼失去雾气保护,原来,
只是一张画儿。
飘飘散散,落在地上。爱丽丝二指捡起。短笛在指尖拧成扎丝,她双手合十。
再张开,她的脖颈上,挂着一只装有纸卷的漂流瓶,金色扎丝熠熠生辉。
“陛下。傍晚了。”
表演结束。两人对盖亚鞠躬。
一屋子人,这时才惊觉——斜阳西沉。
赫卡特停止颤抖。
刚刚。什么也看不见的爱丽丝。
差点,杀了她。
她从这份杀意中,感到久违的兴奋。
残疾后的爱丽丝脾气暴虐,但……就像个再无生气的死人,即便说要逃,也死气沉沉的。半点不在乎,竟然还说,走一步看一步,不去规划她的未来。
这样的爱丽丝让赫卡特只感到无趣。
现在,爱丽丝在赫卡特眼中,从一只猛禽,变成了……差不多类人猿。
也仅此而已。
“是吗?傍晚了。”盖亚坐回到王座,“马戏团成员们,我很喜欢你们的表演,拿上赏赐,如期出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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