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霁下单的五瓶强力空气清新剂在半小时后如同空降部队般抵达。
他面无表情地签收，然后以近乎消杀作业的严谨流程，在玄关、客厅、尤其是靠近苏妄公寓的那面墙附近，均匀喷洒了柠檬草、海洋、雪松三种不同香型。
瞬间，公寓里弥漫着一股浓烈得近乎刺鼻的、人工合成的“清新”气息，与残留的最后一丝螺蛳粉余味进行着惨烈的拉锯战。
新风系统开到最大功率，发出低沉的嗡鸣。
苏妄在自家门内，被这股混合着清新剂和螺蛳粉的诡异味道熏得打了个喷嚏。
他骂骂咧咧地打开窗户通风，对着隔壁墙的方向又比了个中指。
“矫情！事儿精！”他嘟囔着，把吃光的螺蛳粉碗往水池里一扔，决定继续战斗——赶他的下一篇追踪报道。
深夜的寂静被打破。
苏妄一旦进入工作状态，极易忘我。
激昂的交响乐（他认为能激发灵感）从他那对破旧的电脑音箱里倾泻而出，伴随着他噼里啪啦敲击机械键盘的爆裂声响，穿透隔音效果堪忧的墙壁，清晰地传入简霁的耳中。
凌晨一点十分。
简霁正躺在床上，试图在脑海中复盘“星海科技”预案的细节。隔壁传来的贝多芬《命运》交响曲第一乐章那著名的“叩门”动机，配合着键盘的密集敲击，仿佛不是在叩击命运之门，而是在疯狂捶打他的太阳穴。
他忍了五分钟。
十分钟。
第十五分钟，当键盘声达到一个密集的巅峰，如同暴雨打在铁皮屋顶时，简霁的耐心彻底告罄。他猛地坐起身，打开床头灯，暖黄的灯光下，他英俊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冰冷的寒霜，眼底是压抑不住的烦躁和因睡眠不足而泛起的红血丝。他掀开被子，动作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愠怒。
他没有换睡衣，直接走到玄关。那里挂着一套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深灰色家居服。他迅速换上，确保每一颗扣子都系得严丝合缝。然后，他从一个设计简约的收纳盒里，拿出一个崭新的、银色的专业分贝仪。
站在苏妄的房门前，简霁深吸一口气（吸入的是自家门口残留的空气清新剂味道，这让他稍微好受了一点点）。他整理了一下家居服的领口，确保仪容无可挑剔，这才抬手，用一种克制而精准的力道，敲响了门。
“叩、叩、叩。” 声音清晰，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门内的音乐和键盘声戛然而止。几秒后，门被猛地拉开一条缝，露出苏妄那张写满不爽和熬夜憔悴的脸，乱发支棱着，眼神像被惊扰的野兽：“谁啊？！大半夜的！”
简霁举起了手中的分贝仪。屏幕在昏暗的楼道灯光下，清晰地显示着数字：72.6 dB。
他声音平稳，语调却像裹着冰碴子：“苏先生，凌晨一点十五分。根据我国《城市区域环境噪声标准》，夜间（22时至次日6时）居住区环境噪声限值为45分贝。您室内的音响和键盘操作声源，经我门口实测，峰值已超过72分贝，严重超出法定标准，构成噪音污染。”
苏妄看着那个闪烁着数字的仪器，又看看简霁那一丝不苟的家居服和冷冰冰的表情，简直气笑了：“我靠！分贝仪？简大顾问，您是不是还带了录音笔准备取证告我啊？我在我自己家工作，放点音乐怎么了？敲键盘犯法了？”
“在自己家行使权利，应以不侵害他人合法权益为前提。”简霁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持续的、超标的噪音，侵害了我的安宁居住权和健康休息权。请您立即调低音量，或更换静音设备。否则，我将不得不向物业投诉，必要时采取法律手段维护自身权益。”他的语气毫无波澜，却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强大压迫感。
“法律手段？哈！”苏妄彻底被激怒了，他一把拉开门，整个人堵在门口，破洞牛仔裤和皱巴巴的T恤与简霁的精致家居服形成惨烈对比，“你去告啊！正好让法官评评理，看看是半夜听音乐写稿子罪大恶极，还是某些人帮着黑心企业掩盖真相、祸害老百姓更该坐牢！”
这话精准地戳中了简霁的神经。
他眼神骤然锐利，下颌线绷紧：“苏妄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辞。我的工作是在法律和商业伦理框架内，为客户提供专业的危机解决方案。你的指控毫无依据，纯属诽谤。”
“诽谤？‘味美鲜’的过期原料是诽谤？你们找的那个替罪羊是诽谤？那些引导舆论的水军是诽谤？”苏妄步步紧逼，火药味浓得几乎能点着，“简霁，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粉饰的那些太平底下，埋着多少见不得人的脏东西？你晚上睡得着觉吗？哦，对，你现在被我吵得睡不着了，报应！”
简霁的呼吸微微急促了一下，他强迫自己冷静：“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对你的工作方式和个人素养不予置评。现在，我只要求你停止噪音侵扰。”他再次举起分贝仪，屏幕上的数字因为两人激烈的争吵又跳高了一点。
两人在狭窄的楼道里对峙着，一个冰冷如精密仪器，一个炽烈如即将喷发的火山。
空气仿佛凝固，只有分贝仪上跳动的数字证明时间还在流逝。
最终，苏妄狠狠地瞪了简霁一眼，像是要把对方那身碍眼的整洁瞪出个洞来。
“行！你狠！算你狠！”他猛地后退一步，指着简霁，“伪君子，你给我等着！”说完，“砰”地一声巨响，房门被狠狠甩上，震得楼道墙壁都仿佛颤了颤。
门内，苏妄气呼呼地把音乐关掉，键盘也敲得轻了许多，但嘴里还在不停地低声咒骂。
门外，简霁看着紧闭的房门和分贝仪上终于回落到安全范围的数字，面无表情地转身回家。
他需要一杯热牛奶，或许再加半片助眠药。
这场“战争”，从线上蔓延到线下，比他处理过的任何一次公关危机都更消耗心神。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陷入了诡异的冷战。
苏妄在家时尽量控制音量（虽然键盘声和偶尔的暴躁低吼还是免不了），简霁则早出晚归，尽量减少碰面机会。
然而，平静只是假象。一个圆头圆脑、闪着工作蓝光的“不速之客”，彻底打破了这脆弱的平衡。
这天下午，苏妄难得没有熬夜，正趴在电脑前补觉。
客厅里一片狼藉，零食袋、空饮料罐、散落的书籍和资料铺了一地。
突然，一阵轻微的、持续的“嗡嗡”声和物体碰撞声将他惊醒。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通体银白、圆盘状的扫地机器人，正孜孜不倦地在他客厅的地板上“工作”着。
它灵巧地绕过障碍物（有时也笨拙地撞一下），吸走灰尘和碎屑，所过之处留下一道道规则的清洁轨迹。
苏妄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玩意儿不是他的！他公寓的门……好像刚才起来上厕所时没关严实？这玩意儿是怎么溜进来的？
他瞬间联想到对面那个洁癖狂魔！肯定是简霁的扫地机器人！这家伙的“清洁工”竟然敢擅自入侵他的领地？！
苏妄顿时火冒三丈。他几步冲过去，一把将还在兢兢业业吸着一块薯片碎屑的扫地机器人拎了起来。机器底部的工作蓝光无辜地闪烁着。
“嘿！小间谍！谁派你来的？简霁是吧？想刺探老子屋里的情报？门都没有！”苏妄对着机器人恶狠狠地低语，仿佛它能听懂一样。他把它翻过来，看着底部复杂的传感器、滚刷和集尘盒，一股强烈的好奇心和破坏欲涌了上来。
“让我看看，你这小东西到底有什么秘密武器……”他完全忘了这是别人的财产，职业病（或者说技术宅的探索欲）瞬间占了上风。他找来螺丝刀，三下五除二，就把扫地机器人的外壳拆开了。
线路板、传感器、马达、电池……复杂的内部结构暴露在苏妄眼前。他兴致勃勃地研究着，试图找出是否有隐藏的摄像头或窃听器（当然没有），顺便还把几个看起来很有趣的模块拆了下来放在一边研究。他完全沉浸在了“拆解敌方高科技装备”的乐趣中，忘了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礼貌但带着一丝急切的敲门声：“叩、叩、叩。”
苏妄一个激灵，看着茶几上被大卸八块的扫地机器人残骸，心里咯噔一下。坏了！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简霁。他已经换上了笔挺的西装，显然准备出门，但眉头紧锁，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着扫地机器人的状态：“任务中断 - 定位：邻居家”。
“苏先生，”简霁的声音比平时更冷，“我的扫地机器人‘小白’在完成跨房间清扫任务时，定位显示它进入了你的公寓，并且信号中断。请问你是否看到它？”
苏妄硬着头皮打开门，脸上挤出一个极其不自然的笑容：“啊？扫地机器人？没……没看见啊？是不是自己跑丢了？这玩意儿质量不行啊……”
简霁的目光锐利如鹰，轻易就穿透了苏妄拙劣的谎言，落在了他身后客厅茶几上那一堆银白色的零件上。他镜片后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周身的气压瞬间低得吓人。
“苏、妄！”简霁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风暴感。他一步跨进门内，无视了满地狼藉，径直走到茶几前，看着自己价值不菲的、被拆解得七零八落的“小白”，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这、这是……”苏妄试图辩解，“它自己闯进来的！我就……就好奇研究了一下！我保证给你装回去！”他手忙脚乱地想抓起零件拼凑。
“别碰！”简霁厉声喝止，看着苏妄沾着薯片油渍的手就要碰到精密的主板，他感觉自己的神经快要崩断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拿出手机，对着茶几上的“凶案现场”拍了几张清晰的照片，然后冷冷地看向苏妄：
“非法入侵他人住宅的是它，但现在被非法拆解、造成重大财产损坏的是你。苏妄先生，我要求你立刻停止对‘小白’的进一步破坏。我会联系厂商出具维修或更换的报价单。在收到报价单之前，请你保管好所有零件。”他的语气公事公办，却比任何怒骂都更让苏妄头皮发麻。
“喂！不用这么夸张吧？不就是个扫地机器人吗？我赔你就是了！”苏妄嚷嚷道。
“这不是‘不就是个扫地机器人’的问题。”简霁弯腰，小心翼翼地用纸巾垫着手，捡起一块核心传感器模块，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品，“这是原则问题，是财产权问题，更是你对我个人空间和财物极度不尊重的体现。报价单我会发给你，请按时赔偿。再见。”
说完，他不再看苏妄，小心地用一个干净的塑料袋装起几块关键零件（剩下的他实在无法忍受让苏妄再碰），转身离开，背影挺拔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留下苏妄对着满桌零件和一片狼藉的客厅，懊恼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
“靠！这日子没法过了！”他对着空气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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