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正被人像捆粽子一样绑在马背上，目的地是某个山头的土匪窝，用途是给山大王当压寨夫人。
是的，你没看错，压寨夫人。
飞扬的尘土糊了我一脸，粗麻绳勒得我手腕生疼。身前骑马的大汉一口黄牙，狞笑着回头冲我喷口水：“小娘子别怕，跟咱们回寨子享福去！”
享福？去他妈的福报。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我脑子里第一时间闪过的不是求救，而是《劳动法》里关于非法拘禁的条款，以及我刚签下的那份来自“折纸科技”的合同。
合同上写的是“数据搭建师”，时薪三百。可没说工作内容包括穿越到古代，体验沉浸式被抢亲啊？
就在山匪那只油腻的脏手即将摸上我的脸时，一道身影毫无征兆地从林子里闪了出来。
快得像一道鬼影。
我只看到一抹银光划过，绑着我的绳子应声而断。失重感传来，我尖叫着坠落，却掉进一个坚实但冰冷的怀抱。
我下意识抬头，撞进一双冷得不像活人的眼睛里。
那哥们儿的出场方式，不像是武林高手，倒像是开了后台权限的GM（游戏管理员）。他把我扶稳，平静地转向那几个山匪。
然后，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山匪们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一个个保持着前一刻的姿势，纹丝不动。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数据异常，目标已隔离。”那人低声自语，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准备清理。”
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但DNA里镌刻的对未知危险的恐惧，让我汗毛倒竖。
他回过头，问我：“你没事吧？”
我惊魂未定地摇头，这才看清他的模样——是常来村子推小车的货郎，平时戴顶旧草帽，话少得像块石头。
奇怪？记忆像是突然涌现。
可他手里拿着的，不是拨浪鼓，而是一柄造型奇特的银色短刃，上面有微光流转，科技感十足，跟这个封建村庄的画风格格不入。
“多谢，恩人相救。”我声音发颤。
“今天是小满？”他却答非所问。
“啊？是。”我茫然点头。
“那就叫我小满吧。”他说着，收起短刃。我看见他手臂上有一道伤口，往外渗着血，但那血红得有点假，像颜料，闻不到一丝血腥味。
“你受伤了！”我急道，“跟我回村吧，我让爹娘好好感谢你！”
小满哥沉吟片刻，那双眼睛像在进行某种高速扫描和评估，最终点了点头：“也好。我需要找个地方，修复一下。”
修复？
这个词让我心头一跳。明明是个陌生的词汇，为什么我好像很熟悉？
回村的路上，他推着那辆不知何时出现在路边的小车，问我：“村里人都说‘外面’兵荒马乱吗？”
“老人们都这么说。”
“如果那只是一个设定呢？”小满似乎意识到自己用错了词，换了个说法：“如果外面并非如此呢？如果有一扇门，可以通往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你们会想走出去吗？”
秀秀被他逗笑：“恩人真会说笑，若真有那样的门，哪还轮得到我们庄稼人。”
他便不再多言，沉默地推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路边的小车，车轮“吱呀”作响，碾过这条她走了十几年的土路。
许舒鹤？一个不属于这里的名字，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晃了晃头，只觉得是刚才受惊过度，出现了幻觉。
她不知道，此刻在她身后，那个叫小满的男人正看着她的背影，那双沉静的眸子里，闪过一行常人无法看见的数据流：
【目标人物许舒鹤，代号“秀秀”，情绪波动异常。初步判定：遇非标准应激事件。‘记忆防火墙’出现瞬时波动。‘病毒’污染指数：0.01%。】
【指令：继续观察，记录数据。非必要，严禁干预。】
路过河流的时候，秀秀突然站定在原地，茫然地看着脚边的河流。河里清澈的水面倒映出一张陌生的脸——苍白，消瘦，眉眼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愁苦，大约十六七岁的模样。这不是她的脸。她下意识地想，可“她”的脸又该是什么样子？一片空白。
到了村里，父母对救命恩人千恩万谢，摆酒设宴。“唉，秀秀回来了！真是个苦命的。”
“可不是嘛，还没嫁过去，男人就没了。”
不远处纳鞋底的妇人们的议论声，扎进她的耳朵里。
秀秀？是在叫我吗？
这个名字在脑子里发出“咯吱”的声响。强烈的情绪涌了上来，气愤、无语、还有一丝绝望。身体的感受在尖锐地抗议。
小满哥谢绝了留宿，只说自己东奔西跑在山中有住处，但会常来看望。
秀秀那天晚上做了个很长的梦。一个写着海底捞等位区的牌子下挤了很多人，四人桌的玻璃上，刚毕业的寝室四人扒着菜单划勾。四个女孩挤在沙发上，脚边堆着行李，好像明天就要各奔东西。
“来来来，别干等着了，折星星！折满一盘能抵三十块呢！”晨曦从海底捞服务员那里要来厚厚一叠五彩斑斓的星星纸，分给我们，“最后薅一次资本主义羊毛！”
这个女孩叫晨曦吗？什么是，是资本主义？还有长羊毛吗？
知道折好的星星不用上交时，晨曦突然从包里掏出一沓银箔星星纸：“刚在楼下文创店淘的，说是‘记忆材质’，折完能映出想的东西。”
晨曦捏起一张，纸页边缘泛着细碎的流光，指尖一碰就软得发黏，怎么折都漏角。“哎呀，这什么破材质，还不如普通彩纸。白浪费我挑选半天”她气鼓鼓地把纸团成球，对面拼桌的情侣突然笑出声。
“要这样捏着边角转，它认手法的。”男生伸手示范，看起来像个程序员，戴着一副防蓝光眼镜。指腹划过银箔的弧度像在抚一串数据流，“我们上周用这个折完，映出了《头号玩家》的logo——你们要是玩‘灵境’的体验版，折这个还能领道具。”
视角里的我接过那条纸，指腹传来的触感让我微微一怔。这纸材质奇特，不像普通星星纸那样光滑，反而有种细微的网格纹路，在灯光下泛着金属光泽。
“这什么纸啊，折起来手感好怪。”冉冉已经尝试着开始折，但纸张总是不听使唤。我们几个笨手笨脚地尝试着，折出来的星星不是歪瓜裂枣，就是中途散架。
“折星星不能急，慢慢来，要这样——”女孩伸手示范，她的手指灵巧地翻转，“这种特殊材质的星星纸需要一点技巧，但它能记录更真实的愿望。”
“诀窍不是用力，而是要顺着它的‘引导’，”他旁边的女孩补充道，声音甜美，“你们把它当成一个……嗯，新手教程。只要你给了第一个指令，它会帮你完成剩下的。第一次体验总是最奇妙的，对吧？”
男孩搂着她的肩笑道：“是啊，比VR还真实，折好了就像进入另一个世界。”
我学着他们的手法，轻轻在指尖捻动。那冰凉丝滑的触感，仿佛不是纸，而是一片凝固的屏幕。我不再试图强行弯折，而是用指腹感受着纸面下那微弱震动和纹理走向。将纸条缠绕在指尖，一次次翻转、折叠、压角。说来奇怪，一旦掌握了技巧，这特殊的纸张反而比普通星星纸更顺手，仿佛它能预测我的每一个动作，但我没太在意，一心赶着进度。
星星在指尖逐渐成型时，纸面上突然浮出一道光影。光影越来越亮，刺得她眯起眼，耳边室友的笑闹声渐渐模糊，只剩下那对情侣的声音在远处飘：“记得，门不在平地……”视野突然晃动，所有的一切都像被风吹散的烟尘，瞬间消弭。
眼前变得漆黑，只有手中长条的折纸显现，一点一点放大，开始互相折叠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梳理，瞬间重组、排列、固化成了字母z的立体形状。整体充满了科技感与未来感。
是折纸科技的Logo
翌日清晨，迎亲的唢呐声再次刺破了村庄的宁静。
“秀秀，爹娘对不住你……”母亲抱着我垂泪，“李家之前就属意你，聘礼早就给你预备下了之前定了别家也一直留着，你昨日被掳走，他们还愿意要你，已是……已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你原来的丈夫没了，总得有个依靠，李家虽说不是什么富户，但好歹有口饭吃……日子拖下去等别人都知道吃亏的只有咱们。答应娘，有什么事要忍着，咱们是被抢过的女人，别人都看不起，别让人把你退回来了。”
我如坠冰窖。忍不住苦笑，既然这样好，为什么要说对不住我呢？
原来昨天的获救并非解脱，只是从一个牢笼被短暂地放回，旋即又要被送入另一个牢笼。女人的命运，就像水上的浮萍，从来不由自己掌控。
母亲不受控制地抱着秀秀，眼泪一串串地掉：“秀秀，是爹娘对不住你……你就应了吧。李家虽说当家的男人年纪大了些，但好歹是个依靠。咱们女人家，命就是这样……”
依靠？秀秀的心沉到了冰窖里。
她脑中又闪过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高耸入云的“楼”，铁皮的“车”在路上跑，还有女孩们穿着短衣短裤，大声笑着，讨论着什么“工作”和“理想”。
那些画面如此清晰，又如此虚幻。它们像太阳一样，映衬在她此刻的现实上，让她感到一种荒谬的窒息。
我不想嫁。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而强烈。
可望着愁容满面的母亲，和一旁唉声叹气、不停抽着旱烟的父亲，反抗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在这个家里，她没有说“不”的资格。
我看着镜中穿着大红嫁衣、面色苍白的自己，仿佛一个被精心打扮的祭品。是不是只要穿着红衣出去，就能求的一家老小安宁。婚姻的一切让我感到恐惧和悲哀，潜意识感到一种荒谬的窒息感。
坐在花轿中摇摇晃晃，突然前面好像有人拦了下来。
小满哥。他不知何时出现在村口，依旧推着那辆百货小车，就站在路旁的老槐树下，沉默地看着这支迎亲的队伍，神情淡漠，仿佛只是路过。
可我知道，他不是。
小满哥没有多看我一眼，只是像真正的小贩一样，“这位姑娘昨日受惊，心神不宁。此时完婚，于礼不合，于家宅亦非吉兆。”他的话听起来像是古老的规劝，但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我这儿有些安神的药材，可先调养几日。婚姻大事，何必急于一时？”
平淡的话语，好像没有一丝感情，却比我的父母更像是我的家里人。
没有为你好，是怕你过不好。
我掀开轿帘，走了出去。迎亲的队伍和李家派来的人愣住了，不解地看着我。我在他面前站定，仰头看着他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睛。只是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衣袖，然后，对着他，深深地、郑重地拜了下去。
“多谢恩人昨日救命之恩。”我的声音清晰，足以让近处的人听见，“秀秀铭记于心。”
女儿是留不下的。
他看着我，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波动着。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轻微地向我颔首。
唢呐声尖锐地响起，轿子被抬起，再次摇摇晃晃地朝着陌生的命运走去。
好地方，路不平，人心也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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