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十七岁了，已经老了。你觉得你自己该死了不？”听到丈夫的话，秀秀呆住了，她摇了摇头。
“我觉得你今晚就会死。”丈夫笑眯眯的抿了一口酒，眼睛熏的通红。
秀秀第一次觉得丈夫没醉，他说的不是醉话。
他想杀了自己。
十七岁的秀秀心底里漫出绝望，她嫁到这，在一鞭一棍下变得勤快能干，认了命。现在才一年，她就要死了，凭什么。
秀秀浑身止不住的战栗，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恐惧。她的肉身把灵魂死死地禁锢在原地，她想逃，可是她能去哪儿？别的地方女人十七岁，就不用死吗？秀秀想，就这样吧，不用再苦下去了，解脱吧。
墙上破败的钟表还有一分钟，时针就指到六点。丈夫得意的说“我觉得就是六点，你说是不是？”看着秀秀恐惧的脸，他戏谑的笑起来，脸上的沟壑愈发深邃。歪起头闷了一口酒，因为抑制不住扬起的嘴角，液体从他嘴里流出，滴答滴答，留在了桌子上。
“还有二十秒，十九秒，十八秒，十七秒……”丈夫特意高声倒数，粗厚的大掌不断在掌心磨砺，他投射在秀秀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凶狠，就像是在看砧板上的鱼肉。
倒数终结的那一刻，他慢悠悠地站起身，从桌下抽出一把有点钝的砍柴刀，“哐当”一声扔到秀秀脚边。
“自己来。”他命令道，语气里带着“仁慈”，“省得老子费劲。女人家，就该自己懂事。”
他笃信着那套妻从夫命的封建规矩，深信女人天生卑贱、顺从，去死应该自己动手，不给男人添麻烦。
看着地上那柄的刀，秀秀不敢置信地抖动。巨大的恐惧几乎将她撕裂，到最深处心里陡然升出一股的力量——求生念头的咆哮着不肯投降。
凭什么？！
她的目光定定地从刀上抬起，看向醉眼醺醺，毫不在乎的丈夫。
秀秀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弯腰抓起刀，却不是砍向自己，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丈夫挥去！
丈夫惨叫一声，手臂被划开一道血口。他完全没料到这温顺的羔羊竟敢反抗，剧痛和震惊瞬间转化为暴怒：“贱人！你敢反天！”
他扑过来，秀秀尖叫着躲闪，却被他一把掼在墙上，震得五脏六腑都快移位。他的大手掐向她的脖子。
窒息感瞬间袭来。绝望之下，秀秀的手在旁边的桌上一胡乱抓，摸到了那个倾倒的酒瓶！她想也不想，狠狠砸向丈夫的脑袋！
“砰”的一声闷响！
丈夫的脑袋垂了下去，掐着她脖子的手松开了。他重重栽倒在地，不动了。
屋里终于静下来了，能听到秀秀的喘息声和心脏跳动声。
她瘫软在地，过了好久才找回力气。她看着倒地不动的丈夫，连滚爬爬地冲出屋门，冰冷的夜风灌入肺腑，她才稍稍清醒。
门外月光惶惶，树影幢幢，衬的她如同幽魂。
她能去哪？杀了人，村里人会抓她，会把她浸猪笼！娘家早就不要她了，她是被“卖”进来的！
巨大的恐慌和无助攫住了她。她竟然又转身，一步步挪回了那间可怕的屋子。
她得看看，她得……再跟他说说？或许他没死？或许还能救？或许……
她颤抖着推开门。
丈夫依旧躺在地上，姿势都没变。
但借着昏暗的油灯，秀秀清晰地看到，他那双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已经彻底散了光，直勾勾地望着房梁，嘴角那抹笑凝固在那里，变成了一个极其诡异的表情。
秀秀也笑了。因为他再笑的时候，可以不用害怕了。
他不是晕了。他是真的死了。
刚才那拼死一击，真的要了他的命。
秀秀捂住嘴，将一声尖叫死死堵在喉咙里，迟来的清醒让她浑身冰冷如堕深渊。
——她真的杀人了。
看着地上僵硬的尸体，恐惧中，秀秀眼前竟然出现了幻觉——她仿佛看见小满哥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门口的阴影里，那双沉静的眼睛正看着屋里的一切。
就像传说中勾魂的死神，好像只要有人出了问题，他就会准时出现。
自从离开村庄后，秀秀也偶尔会听到小满哥的消息。他推着货车走乡串巷，常带着城里来的新鲜稀罕吃食吸引大家对着外面浮想联翩，也想出去闯一闯。对谁想上山、想出城也会多问几句。他来到这边村子时，总会给她留一小包饴糖或一块光滑的香胰子。也许是救过的人所以总想多关照一下，秀秀当时这么想，心里存着份感激。
她眨眼，再看，门口空无一人。
但那个幻觉点燃了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山！小满哥说过他在山上有住处！秀秀像是被鬼追着，跌跌撞撞地冲出家门，朝着黑黢黢的大山跑去。她脑子里有一个念头：找到他，她想求他再救她一次！
山路崎岖，荆棘刮破了她的衣服和皮肤，她却感觉不到疼。就在她快要接近山顶时，一个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一部分，悄然出现，拦在了她面前。
正是小满哥。
秀秀猛然停住，气血上涌，几乎要瘫软下去。
她刚要开口——
小满哥却先平静地说话了，语气一如既往，听不出任何波澜：“我刚从山下上来，你婆婆家那边在搭棚子。听说你丈夫喝醉了酒，摔死了。”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秀秀被震住了。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不……不是的！”秀秀崩溃地抓住他的衣袖，眼泪终于决堤，语无伦次地嘶喊，“是我，是我杀了他，我砍了他，我…我还砸了他！”
她重复的喃喃自语，在寻找自己的罪证。
小满哥扶住她，声音依旧稳定得不可思议：“你看错了。他只是喝醉了，自己摔倒了。你吓坏了。”
“那他就没死？他怎么会死？他不会死！”秀秀肯定的说，眼神坚定，已处于癫狂的边缘。
“没有人死，你没有杀人。”小满哥肯定地回答。
小满哥带着精神恍惚的秀秀下山。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秀秀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那像山一样能隔绝一切的背影，幽幽地开口：“你是神仙吗？”
小满哥脚步未停。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秀秀继续说，她在发誓“我说过要报答你，你救过我。”
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对着这个神秘莫测的男人喃喃低语：
“我十三岁的时候，爹娘就给我介绍了这个大我十几岁的男人，我那时还以为他们是说着玩的…后来本来定了别家，遇上土匪，虽然你救了我，但是最后…还是嫁给他了。”
“我今天杀了人…我应该去自首的。”她的声音平静的不可思议，“我总觉得他还活着，他怎么可能就那么死了呢？你是好人，用了别人看不懂的方法救了我…可是有一天，别人还是会用更高明的办法找到我的，对不对？”
“虽然我也许那时候已经死了…但是最后，我还是变成了坏人，比他还坏…”她哽咽着，“他只对我一个人坏，我…我却对别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不好了。我让一个该死的人没死成，坏了规矩，会带坏别人…”
她的逻辑混乱了。她反抗不公，却在枷锁哐当落地时中失去方向，慢慢的，她自愿捡起，用内心纯良的底色去粉饰腐朽的枷锁。
走在前面的小满哥，听着身后女孩轻轻地呢喃，沉默地走着。作为系统监管者，他的核心任务是维持稳定、清除病毒。如果她出现了问题异化，这里正适合抹杀，……
毫不费力
他慢慢放缓了脚步，好像在和她肩并肩走着。没有回头，只是看着远处的夜色。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静语气说道：
“你也是个好人。”
“你没有对任何人不好。你只是，不想对自己那么不好了。”
“没有规矩说好人不能反抗。”
“活着，本身不是错。”
他的话，和他这个人一样，没有任何温度，就这样重重地撞进了秀秀的心湖深处。
此时此夜难为情。
小满坐在村外山坡的一块岩石上。他面前的空气中，悬浮着一块淡蓝色的光屏，上面显示着李家大院的简易结构图，和一个红点正在其中移动。
【目标：李根。行为模式分析：贪婪，迷信，重脸面。】
【模拟干预方案：‘意外死亡’。成功率：92.4%。对分区世界稳定性影响：低。对受试者734后续数据采集价值：高。】
他看着屏幕，平静地输入了一行指令：【执行。】
屏幕上，代表李根的红点移动轨迹变得不稳定，最终在河边的位置停下，闪烁几下后，变成了灰色。
小满关闭了光屏。夜风吹过，他依旧是那个沉默的货郎，只是眼神比夜色更深。公司需要的是数据，尤其是人在极端压力下的情感数据。而他，刚刚为公司创造了一个绝佳的“实验环境”。消除了出现异常的“数据痕迹”，覆盖了一个合乎当前世界逻辑的“死亡原因”。他必须维持这个小世界的稳定，避免因“谋杀”这种极端情绪动荡的事件引发大规模蔓延突破“防火墙”和系统排查。
只是，他告诉自己，这同时也是在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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