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窟内有暗道，里面除了浓郁的魔气，还有阵法布置的痕迹，其他不剩什么。”阙持林还是那般淡漠。
掌门仔细观察阙持林画下的阵法，追问，“会不会那魔气有古怪？”
阙持林的眼中泛起幽蓝神圣光芒，如三千星河流转，浩瀚深邃。
没有异常，除了这能翻云覆雨暗红的魔气。
“你是说魔气之下还有血气？”掌门诧异，魔气与血气都是暗红色，肉眼难以分辨。
掌门猜测：“会不会是魔修自相残杀？”
“可能，”阙持林神色未改，“是魔族也说不定。”
此话一出，掌门嘴里的茶直接喷出来，心里默默擦汗，‘真不懂师弟怎么能气定神闲地丢出一颗炸弹’
那一夜，离魔域山脉最近的平城，一家酒楼拍卖会上。
“段少主，这件宝物是我枫河山先看上的，凡是先讲个先来后到！如是你爹在这，也是这个理！”枫河山的一位长老怒气冲冲地盯着段永逸。
“规矩是价高者得，你们买了吗？还没有，我出高价自然就是我的。”此人甚至没有正眼看他，只是翘着腿，托着下颌，一副慵懒闲适。
“那么为何段少主不在一开始就与我们竞价，而是待我枫河山将要这宝物收下时再出来开价？！”
“本少主现在想要了，不可以吗？”段永逸一副随性高傲的样子，眼角的泪痣栩栩如生。
弟子拦住怒发冲冠的长老，“长老，别冲动，这位小魔王就是故意气我等，这次出来的人不多，待我们回山，再召人亲自去万玄宗讨个说法。”
“段少主，你等着！改天亲自拜会，哼，我们走！”说罢，长老领着枫河山一众摆袖就要离开。
一声恶意的轻笑响起：“东西还没拿下，没钱就滚，要什么说法——”
段永逸毫不掩饰地张狂。
话落，拍卖会气氛瞬间凝固。
“段小儿！欺人太甚！”两边跳过了剑拔弩张，直接开始混战。
无人知晓，枫河门那些人里，藏着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面具之上，无人见过这张脸。
他感到心口一紧，心脏被掐着不得跳动，血液似乎要凝滞。
那是一道熟悉的气息，瞬间笼罩整个平城，凌冽的寒线自上而下滑过城内的一切。
他必须要保持和酒楼里所有人一样的无知无觉，因为寒线之源，是一双可以主宰平城一切生灵的眼眸，幽蓝神性的光芒可以破除一切虚妄。
似乎没察觉到什么，那抹素白消失在天际。
他暗中紧咬牙关，心脏开始砰砰跳，好像剧烈地要撞出胸口，那股气息消失后，胸口才挤进一道空气。
‘终于走了——’
‘破妄之瞳吗？可惜，不是虚妄的哦——’随着一声冷笑，他又隐入暗中彻底消失。
酒楼里的人还在混战，但双方都不敢下手太狠，闹剧早早收场了。
没人知道刚刚明尊者用破妄之瞳审视着这座城里的一切。
一道传音隐秘地传入段永逸耳中，“谢了。”
段少主虽然挑事闹了一场，但是心情更好了，如果他有尾巴，早就摇成水车翘上天，以至于他回家被宗主老爹揍的时候笑地那叫一个甜。
“爹，你别生气，嘻嘻~”
宗主越揍越生气，直到刚收到儿子买回来的“礼物”的宗主夫人听说后，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被打地鼻青脸肿的段少逸露出一个笑容，“娘，你来啦，嘻嘻~”
宗主夫人满是心疼地抱着他：“我的儿啊，你怎么被打傻了？”
虽然枫河山后面派人来讨个说法，宗主大人自是歉意连连，但那宝物一直在宗主夫人身上，或者说，在她的发髻上，是一支紫玄流云玲珑钗。
掌门似乎想到什么，表情严肃起来，“是哪一座峰？”
阙持林缓缓道出：“第三峰。”
魔域山脉，是连接修真界与魔域的地方，魔族曾经的老巢，危险恐怖的大魔占据七座峰，从七到一魔族血脉越纯粹，意味着实力越是恐怖凶残，三百年前六大宗门合力围剿魔域山脉，玄明子重创魔君枫擎，各派老祖一齐出手，玄明子更是以身化阵，把魔君一众封印回魔域，据说，魔域是魔族诞生之地，但无人进去过。
那一役，修真界第一人身死道消。
掌门望向云明峰外，“不知道又要掀起什么风波。”
他回过神来，发现师弟面无神色的表情出现一丝凝固，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白玉茶杯，好似静默，‘莫非师弟想到了什么魔族的阴谋？’
异样转瞬即逝，掌门松了口气，开口道：“我会通知六大宗门，需万分警惕，今年是万玄门巡山，更要提醒严加防范。”
阙持林未置一词。
“咳……这是灵儿送的苓雪茶，咳……还有灵儿托你转交给你徒儿的紫极丹。”
说着放在他的竹桌上，行云流水非常熟练。
“看看，灵儿可惦记你了，半月前那晚你刚出关之时正好是灵儿生辰，你徒儿还亲自准备给灵儿道贺，谁知你丢下一道传音就飞，现在还有机会，你是不是该对小辈表示什么？”掌门赖着脸皮全不顾师兄风范。
“嗯”阙持林神色如常，掌中聚气一道灵光，浮现一枚火凰玉佩，丝丝神火缭绕，栩栩如生，“麻烦师兄送给灵儿。”
掌门喜跃眉梢，脸上洋溢着十分的满意，“好好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收到了生辰礼。
他寂然道：“云明峰不缺茶，转告师姐不必费心。”
掌门面色尴尬地一僵，转而叹了口气，“诶，好吧——”
云明山，还是那亘古未变的青松霜雪。
阙持林没告诉师兄，即使伪装地再像，第三峰魔窟里的魔气和他刚出关时感受到的绝不一样，那是接近纯粹的魔源之气。
‘察觉到我出关就行动，到底藏了什么——’
忽而看到了什么画面，阙持林呼吸一滞，骨骼分明的手指按下白玉茶杯，青筋显露。
云明峰上有一云隐仙居，藏于云雾缭绕之巅，仙气袅袅，那是阙持林的居所。
徐瑶踩着蜿蜒的青石台阶，路上古树环绕，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斑光影，清泉细细流淌，飞鸟自由地穿梭，再往前，翠竹成林，清风徐来，幽雅静谧，青石台阶的尽头，是他的竹屋，这些都是徐瑶上辈子喜爱的事物，凡是跟师尊有关的东西，一花一木，都喜爱。
一步一步，恍若隔世——
“师尊，尝尝我新制的苓雪茶”
“师尊，我就要出宗历练了”
“师尊，我就快结丹了”
“师尊，我已经金丹后期”
“师尊，可以带我一起出宗吗，我不会给师尊丢脸的”
忽而血色漫天，残阳嗜血“师尊，不是我……师尊……我错了……我……”
心口仿佛被狠狠地剜开，但转瞬间面色如常。
“师尊——”修长笔直的身躯微屈，拱手在前，俯首示敬，挑不出一丝错处。
“进来。”清冷低沉的嗓音传来。
许久未好好瞧瞧他的徒弟，身形修长优雅，藏青色的腰带下腰身，大概是紧实有力，双腿隐隐现出，修长笔直。
‘确实很轻易地就能抱住’这个想法在阙持林脑中一闪而过。
徐瑶没发觉什么。
“抬头。”
徐瑶乖乖抬起头，每个动作都显得从容不迫，自然合理。
那张轮廓完美无暇的脸颊不经闯入，白皙如玉，五官精致立体，鼻梁高挺，嘴唇色泽红润，目光停留其上，阙持林觉得上面有水珠。
近距离看这双桃花眼，如春水柔和，虽此时尽挂着冷清，阙持林感觉心头怪怪的。
他好像偷偷挠我。
阙持林后来想起来，这大概就是世间最完美之玉的模样。
阙持林淡然开口：“你觉得我为何传你来？”
徐瑶疑惑，上辈子他从来不会问这样的问题，或者说从来不会问他问题。
“弟子学艺不精，控制不好丹炉，扰了师尊清修，都是弟子的错，下次弟子离开云明峰炼丹。”徐瑶拱手，又把头低下，俨然一副认错的模样。
不知明尊者被什么刺到，“学艺不精，去哪里炼不是一样。”
阙持林抿了一口茶，“至少在云明峰上伤不到人。”
平平淡淡地只是说出心里话。
徐瑶被扎了一刀……
“论道大会领悟如何？”
“弟子愚钝，只悟在其表。”
“既知如此，为何不认真听？”
“？”徐瑶反应过来，“弟子到得晚，离得远，不甚听清。”
阙持林瞥入他的眼中，一双眼仿佛可以穿透一切，好像没有那般冷厉，又快速离去。
阙持林：“下次讲道时再嬉笑打闹就要罚你。”
徐瑶满脑子雾水，
嬉笑打闹？我？哪里惹到他了？
竟是想罚我么？这么快就开始厌恶我了吗。
有多久了？从领我进山的那时候开始吗？
为什么不让我死在外面？
徐瑶最后自嘲地想起那个答案——因为我是……
……
很久之后徐瑶才明白，他和宋子凌之间日常的相处，在师尊眼里就是嬉笑打闹，或者更为恶劣。
徐瑶依旧面色冷淡，“是，师尊。”
“五宗大比在即，当勤加修习，沉心修炼。”少与他人厮混……当然最后这句话并未说出。
此话一出，徐瑶眸子一黑，转瞬即逝。
嘴上听不出什么，“是，师尊。”
那张脸，眉眼如画，脸颊棱角分明，气场冷酷，沉稳之余又带了丝冰冷，仔细看去，却能摄人心魄，别人大概是不敢这么形容明尊者的脸，但是徐瑶却再清楚不过。
此刻徐瑶的脸上晦暗不明。
这辈子已经不一样了，师尊——
徐瑶眼底闪过一丝狠劲。
雨像刀子一样落在身上，冰冷刺骨——
脑子好疼……，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不知道留了多少血，我不能倒在这里，不能让……发现我……，快点离开这……！
没想到啊，这让我满心厌恶的魔气，此刻竟能把我掩饰起来，让他们察觉不到我的气息……
真是讽刺！可笑啊徐瑶……！
“诸位快将他制服！免得他再害人！”
“不好！那魔头要跑！”
“快拦住他！宗门高手很快就到——！”
不能再拖了——赶紧离开这里！
哐哐哐——数道剑光飞快地闪过。
上前的弟子全被打下，徐瑶不管不顾地拼命地往外冲。
“这魔头怎会如此熟悉我凌青门剑法！”
就快了，看到传送出口了，只需一息，就可以出去，没人可以发现我的身份，没人知道他阙持林的弟子——入魔了。
一瞬间，一道威压从万丈高空落下，毫不留情，如同十万重山瞬间朝那魔头碾压，原来密不透风的魔气彻底被打散。
“是明尊者！”弟子激动地喊道。
那魔头从空中直接被碾压到地上，那抹碧蓝色的衣摆在碎裂的石板上散开，满是血迹污秽。
仿佛浑身的骨头都被碾碎，好像要疼到失去知觉。
四个字，徐瑶慌乱的心彻底死了，绝望侵占整个身体，仿佛落进了无尽炼狱，无时无刻炙烤着他，又或许还能有一丝希望的——
看到魔头狼狈不堪的身下淌出的血迹，众弟子都很极为畅快。
“太好了！明尊者除魔卫道，定要魔族奸细偿命！”
但是他们都没想到，那个本该重伤昏死的魔头，挣扎着撑起身体，双膝砸进地里，也要爬起来——
可能是他伤到辨不清方向，他最后用浑身的力气爬起来，双膝对着的方向，是明尊者。
全身都是伤，没有一处完好，但是众人是高兴的。
可是，他的面具竟还稳稳地挂着。
不知多少人想：
他这种修炼邪法的魔族，一定是面目可憎，恐怖至极；
或者说他的面具之下是可恶的诅咒，谁看了便会染上万劫不复的恶咒；
也可能他们魔族天生没有面皮，只能剥了活人的面皮挂在自己的脸上。
……
有很多猜想。
啊——好疼啊！为什么这么疼！
我好疼啊！师尊——
他控制不住地呕血，势要把碾碎的五脏六腑，破碎的心脏都吐出来，但是一切委屈和罪恶都贪婪地爬进骨头里，身体止不住地发抖，却依旧握着剑。
威压撤去，因为在场的都知道，他逃不了，更是活不了。
徐瑶：为什么他还不动手？
明尊者俯视那个魔头，仿佛在看死物，
——没有金丹。
旁人若是知道明尊者这么想，肯定会怪道：魔族或魔修当然都不可能有金丹。
——分神看识海内阿瑶的本名魂灯，阿瑶还活着。
徐瑶抬头，面具之下，脸上血迹混乱不堪，原本摄人心魄的桃花眼此刻却充满绝望，仿佛炼狱中的一只恶鬼，目眦尽裂，死死盯着高高在上的那人——
好像在绝望地乞求他：“——师尊，救我——”
无人听见。
……
徐瑶睁开眼，尽是湿润。
嘶心裂分的痛感随着一口浊气呼出，一杯茯雪茶洗去了恐惧和绝望。
又还剩下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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