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之本元司醒了过来。
他的后背被冷汗浸透,黏腻的睡衣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令人不适的凉意。
他猛地坐起身,开始大口喘气,视线在黑暗中游移,一时无法聚焦。
时间是半夜。
万籁俱寂,唯一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心跳。
头脑昏昏沉沉,像是被灌满了铅,看到眼前的景象甚至有种奇特的陌生感,令人心悸的陌生感。
这是自己的床。
不是“维斯卡斯”的居所。
就是“月之本元司”自己的家。
他摸索着,手指有些发颤地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按亮屏幕的瞬间,淡蓝的荧光映出一张苍白的脸,通知栏上弹出来稀稀疏疏几条无关紧要的广告和推送,社交软件安静得可怕。
和离开家、进入马甲世界的那天相比仅仅只过去了几个小时。
给他的感觉却恍若隔世。
偏振似的、沉闷的头痛在后脑隐隐发作,顽固地存在着。并不像是在莎菲尔身体里体会过的醉酒后轻飘浮沫般的眩晕与阵痛,而更像是陈年旧疾。
他用力按压着太阳穴,试图驱散那令人不安的痛楚,却无济于事。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忘记了某件极其重要的事。
那种无来由感到心慌的感觉并没有随着回到现实而消失,反而像背景音一样持续嗡鸣。
就像午睡前提前订好的闹钟,躺下后却无法安心,计算着自己睡的时间以免睡过头无法赶到学校,导致在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落下的焦虑中挣扎着陷入浅眠,无论选择在此刻醒来还是继续睡去都会坐立难安。
或许是维斯卡斯那多线程思考的天才大脑带来的惯性思维后遗症。
此刻他自己的脑子仿佛也被割裂成两块,一块疲惫地想要休息,另一块却不受控制地高速空转,分析着不存在的变量。
月之本元司摸着黑起来,脚尖勾着拖鞋,凭着肌肉记忆走到墙边开灯。
骤然亮起的白光刺得他眯了眯眼。
他给自己倒了杯冰牛奶,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压下了那点莫名的焦渴。他端着杯子,几乎是下意识地坐到了电脑前,指尖习惯性地按下了开机键。
等到屏幕亮起,浏览器自动跳转到常去的小说连载网站,他下意识点开自己作品那空荡荡的评论区时,他的意识才有点回归的意思。
成习惯了啊……即使无人问津,只要打开电脑也会第一时间查看。
不过,居然这几个小时也能有评论吗?
一眼看过去,原来是系统自动生成的默认好评。
自己哄自己。
他扯了扯嘴角,然后开始漫无目的游览轻小说网站。
“原来最近的异世界题材火的是恶女系列吗?……”
恶役千金被穿越或者重生,决心远离剧情、洗心革面破除破灭flag什么的……第一次看到这种设定时或许觉得惊艳,但多了之后总有种强烈的既视感存在。然后是老生常谈的转生题材,似乎也变得更“真实”了些,主角不再是完美的圣人了,会有私心,会犹豫,甚至会为达目的采取不那么光彩的手段。
按照美漫的划分,应该是叫……“反英雄”吧?
反英雄这种角色,实际上算是这个后工业时代的一个特色。很多人对于刻板的道德规训感到不满,想要反对那种非黑即白的说教,于是便开始推崇这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角色。
这些反英雄的典型就是惩罚者之类的角色,他们基本上不算是一个传统定义上的好人,手段残酷,漠视规则,但在对抗更巨大的邪恶这种大事情上却能够挺身而出,成为另一种意义上的英雄,属于小节有亏大节足观。
相比起传统救世的主角,这类主角更倾向于自己的生活,也就更给人亲近感。这种反英雄能够让很多人产生一种错觉,认为假如各种条件齐备,亦或者只需要心够狠,自己也能成为英雄,进而对这个人物产生亲近感和代入感。
——危险而迷人的幻想。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就是反英雄文学对人们的愚弄和欺骗了。
但其实塑造一个传统英雄形象比反英雄难得多。
说起来,有关维斯的那部作品似乎也是传统的叙事风格搭配这样具备“瑕疵”的角色呢……
决定写下这部作品的时候,已经在前面的尝试中吃过亏的月之本元司选择了一种取巧的方式,当然也是一种贪婪的方式,俗称两头都要,结果往往就是两头都不讨好。
既想保留文学性的表达和自我思想的投射,又忍不住想去迎合市场显而易见的偏好。
但这种自以为是的牺牲最终还是颇有成效的——至少这是月之本元司作为“暗夜女仆喵喵酱”出道以来,唯一一部曾经短暂“出圈”、甚至引来零星讨论的作品。
虽然那点水花很快也就平息了。
但说到底,他实际上是没有那个能力撑起来自己想要创造的世界观的。
笔力尚浅,阅历不足,又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支撑内心想要表达的那些庞大内容,就只能东一榔头西一棒槌,重点不明,节奏失衡,没写到想要的核心冲突点时就显得格外平淡乏味,等等等等……诸如此类问题在他的创作生涯中屡见不鲜。
即便如此,与往日孤芳自赏、完全不顾及读者的写作方式不同,在实质上做出了部分迎合市场需求和降低创作水准的这部书,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元司的发挥,让他时常感到一种别扭的束缚。
像是在戴着镣铐跳舞,而舞姿还并不优美。
说起来,其实一个人闭门造车的过程算不得难过,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世界里甚至让他有种安全的快乐。只是当你想要把那辆车展示在众人面前时就漏了怯,因为你会意识到实际上没人对你的那辆车感兴趣。
记得最开始和新一许下未来愿望的时候他们还在樱花班,上了小学元司才开始学习系统性写作,当时年纪尚小,创造能力受限于自身贫乏的经历和词汇,于是只能反反复复讲同一段话,导致很多小朋友,即使是当时最好的朋友也会不自主地感到些许乏味,进而无意中远离这个一天到晚钻进书里、放学了不和大家一起踢球或者逛街、又只会自说自话般讲述自己那些奇怪设定的怪人。
虽然当时由于父母骤然离世,叔父对他的过度保护也是元司不怎么参与小朋友社交的一方面原因,但小朋友的孤立有时候是不讲道理的,也远比大人的明枪暗箭来的直白浅显。
譬如不再邀请参加生日会,分组活动时迟迟没人来拉他,甚至只是悄悄地把他的椅子挪远一点之类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这时候就是园子主动站出来仗义执言,小姑娘叉着腰,毫不客气地怼着那些窃窃私语的孩子:
“你们懂什么!元司将来是要成为大作家的!他脑子里的故事比你们看过的动画片还多!”
元司却从园子这充满维护意味的话语里品味到了一点不知是何感受的滋味。是感激,但也有一丝难堪,仿佛自己的脆弱被公开晾晒,同时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对于这种“特殊”的茫然。
他知道自己并非天赋异禀,只是别无长物,只能紧紧抓住这唯一的寄托。
他也知道园子是好意,甚至在柯南这个“小孩”面前也像是用夸张语气说出的荒谬到“害怕”小孩子“欺负”他这个高中生——这说法本身就很滑稽——实际上是园子一直以来对他笨拙又真诚的保护方式。
像工藤新一这种起承转合都能扯到“福尔摩斯”的家伙自然有时候也会被人厌烦,但他的心态和状态以及梦想都属于极度自信的输出型,爱好也没那么小众和晦涩,甚至堪称酷炫,所以并不像元司日子那么难过,甚至偶尔还能有余力,向下兼容般地拉着小兰和园子陪着元司玩一些看似幼稚的、由元司构想的剧情“过家家”,虽然他总是忍不住指出剧情里的逻辑漏洞,然后和元司两个人开始激烈地“修复”bug,争得面红耳赤,等到他俩讨论完,园子和小兰的娃娃都玩到第二轮,早就不知道把元司最初给的设定忘到哪里去了。
6岁的月之本元司心想,如果他们四个人永远这样该多好啊!
阳光暖融融的,草坪柔软,朋友都在身边,故事里的英雄总能战胜邪恶。
这个时候他其实已经隐约意识到了自己和他们的不同,因为他将所有现实生活的社交寄托于他们这群仅有的朋友身上,而他们却还有更广阔的天地、更多的朋友和更重要的事。
他看着新一在足球场上奔跑呼喊,看着小兰和园子手挽手分享新买的发卡,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小心翼翼守在圈子边缘的旁观者,生怕一个动作就打碎了这脆弱的平衡。
其实元司是最早看出来新一和兰之间那非比寻常的情愫的。甚至还在暗戳戳地、用自己的方式为他们创造机会。比如故意把只有两张票的展览券给他们,比如在新一犹豫时推他一把。
可当他们两人逐渐自然而然地走近、形成一个更紧密的小世界时,元司却又感受到了那种无声的远离的召唤。那是一种微妙的排斥力,来自于他们逐渐自成一体、不再需要额外桥梁的世界。园子大大咧咧或许感觉不明显,但元司敏感地捕捉到了。
曾经他和新一爆发过一次很严重的争吵,事情缘由的那本书所讲述的故事他已经忘干净了,新一大概也是不记得的,甚至生气了几天后,被有希子阿姨半开玩笑地压着过来道歉,之后还能照常找他一起玩,聊福尔摩斯,聊推理,他说他的侦探侧写,元司说元司的情节设计。
表面上看,好像没什么区别。
但事实是不一样的。
从那以后,元司更多时候是在倾听。
他不再轻易分享自己世界里那些模糊甚至有些晦涩的构想,因为他预感到那将不会被理解,甚至可能会再次引发争论。
就像足球联赛的时候元司只能坐在观众席上为新一他们喝彩,看着场中那个闪耀的身影,他为朋友感到由衷的高兴,但也有一丝清晰的认知浮现出来——
他们注定是要渐行渐远的。
走向各自不同的舞台。
属于侦探的舞台光芒万丈,万众瞩目;
而他的舞台,可能只有书桌前那一小片被台灯照亮的光晕。
他想说的其实有很多,比如“我们没必要这么说话”、“其实我可以做个倾听的人”、“最近你有什么爱好”……但这些话最终都没能说出口,伴随着他的沉默一起,悄无声息地沉寂下去。
所以他学会了沉默,也习惯了沉默。
就像一层透明的茧,将他包裹起来,既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隔离。
等到年岁见长,这种孤注一掷的投入方式已经深刻改变了元司的生活方式,他也只能愈发孤僻,沉浸在由文字构建的世界里,直到日下部泉毫无预兆地踹开门把他拉到阳光下。
那是一个下午,泉像一阵旋风般闯进他的生活,无视他的错愕和抗拒,一把抢过他手上写满潦草字迹的笔记本,大声念了出来,然后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他说:
“哇噻,超有趣唉!全都是你自己写的吗?!后续呢?还有吗?可以先让我听吗?!”
到了后面晕乎乎的元司甚至大胆到跟泉倾诉自己的那些傻事,但没想到泉居然会说:
“那像元司亲你这样肯定会成名吧!历史上有名的大作家不都是这样的吗?还有,你给我们乐队写的词真的超赞的!你要不要加入我们?下次live一起上!”
这份肯定直接、热烈,毫无保留,瞬间驱散了少年积压已久的自我怀疑与阴霾。
在那个傍晚,夕阳把天空烧成一片暖橙色,也可以说是逢魔之时,元司鬼使神差地、悄悄地、用指尖勾了勾“她”的手。
指尖传来温暖而真实的触感,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心想,要是这条路再长一点就好了。
这就是月之本元司可悲的少年时代。
就在他沉浸在回忆中时——
一个熟悉的、拳头大小的光球“噌”的一下从堆积成山的衣物中冲出来,周身光芒疯狂闪烁,变色堪比故障的卡拉OK灯球,毫无声调起伏的机械女声愣是给他听出来一种火烧火燎的焦急滋味——
【宿主!宿主!你终于回来了!客服1019一直没能联系上你……能量波动异常干扰严重……你在马甲投放世界到底经历了什么?!后台查询到的记录出现了大量乱码和缺失段落!宿主你没事吧?】
突然响起的电子音急切得几乎变了调,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与……恐惧?
一直……没能联系上?
月之本元司的血液瞬间冷了下去。
那……在那那个世界一直和他对话的系统又是谁?那个始终与他对话、帮助他指引他、甚至让他觉得“变得有点人机”的“1019”……又是谁?
一股极大的惊悚感瞬间上涌包围了他。
冷汗再次沁出,比刚才更多、更冷。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着“工藤新一”的名字,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这对于明面上已经“失联”的发小有多么冒险,几乎是凭借本能滑开了接听键。
“笨蛋!你被骗了!那个系统到底是什么来头?博士的插件完全失效了!我给你发的消息全部被拦截了,这绝对不是现在的科技能够做到的事……”
电话那头的江户川柯南气的牙痒痒,背景音里还能隐约听到阿笠博士焦急的嘀咕,他就知道元司这家伙陷入那种创作狂热状态后又容易多想又容易轻信,可他万万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给诈骗了!甚至当着自己面消失了!这对于“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来说可谓是奇耻大辱啊!
“听到没有!元司!”
月之本元司握着手机,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一旁依旧闪烁着、喋喋不休甚至因为焦急而显得有些卡顿的光球——
【宿主?宿主你能听到吗?请回答!当前状态极不稳定……】
久等了各位!颓废马甲堂堂连载!
震惊!是什么让高中生轻小说家汗流浃背?又是什么让高中生侦探急急急?
久违的主世界,但是belike——你有你的“知见障”,我有我的人肉外挂,大哥不笑二哥。
主人只要你看《超!!!骑士团英雄战纪》喵喵酱什么都会做的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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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人肉外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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