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的不活的先别管,此时安知漾内心念头乱跑,但外部时间已经仿佛凝固了。
安知漾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咚咚咚,像是要撞碎肋骨逃出来。手腕上那圈毛茸茸的触感变得滚烫,他甚至能感觉到尾巴尖无意识微微卷紧时,细软绒毛拂过皮肤带来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痒意。
那双熔金般的兽瞳死死锁定着他,里面翻涌着纯粹的野性、杀戮本能,以及一种几乎要将自身也焚烧殆尽的痛苦。
安知漾有点摆烂般的无语。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稍有异动,下一秒就会被撕碎喉咙,于是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血液冰凉,三分之一属于怂逼咸鱼的那部分灵魂在尖叫着“吾命休矣”,三分之一属于他本性的部分在感叹这年头想活命真不容易我能不能给他一枪。
而属于学者的那三分之一,却还在不合时宜地惊叹于这前所未见的基因表达形态——近距离看,这眼睛的虹膜结构简直不可思议!
……他仿佛能听见第二个三分之一在心里说你塞满药物气味的脑子真是没救了。
就在安知漾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去见古地球的祖宗并准备掏枪时,那双眼睛里的戾气忽然波动了一下,像是冰湖裂开了细微的缝隙,像是底下属于人类的挣扎意识短暂地占据了上风。
男人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混合着痛楚与困惑的低吼,攥着断裂尾巴的手更紧了些,指节泛白。
“……谁?”一个极其沙哑、破碎,几乎不似人声的单音节从他干裂的唇间挤出。
机会!
谢谢你哥们不用浪费改装弹了!
安知漾的惜财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他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最无害、最怂包、最人畜无害的笑容,尽管嘴角可能还在无语地抽搐。
“路、路过的!”他声音发飘,尽量让语气听起来真诚又弱小,“医生!我是医生!看您从天上掉下来,受了伤,想来帮帮忙!”
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晃了晃另一只手里还拿着的药物萃取液空管,小心翼翼遮住放枪的衣摆,示意自己并无武器,只有“治疗”意图。
男人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那支空管上,鼻翼微微翕动,似乎嗅到了空气中残留的、极其淡薄的药水味。与大多药水不同,这药水全靠安知漾自行萃取后再加工,气味比一般药水好闻许多,那气息似乎对男人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安抚效果,眼底狂暴的金色浪潮稍稍退却了少许,但警惕依旧。
对方试图移动,却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更多的鲜血从他军服的破损处渗出,银白色的绒毛被染得愈发刺眼。
剧痛让他眼中的兽性再次攀升,呼吸变得粗重,锁住安知漾手腕的尾巴也无意识地收紧。
安知漾倒抽一口冷气。
他看出来了,这人处于一种极不稳定的平衡状态,随时可能彻底失控。
“别动!你先别激动!”他赶紧开口,语速飞快,“就你这个伤势,内脏可能破裂,人工进化形成的‘回路’也在暴走边缘——回路是什么我待会儿解释总之你那边现在应该没有这个说法——还有这个……这个基因崩溃的迹象!反正目前来看应该是基因崩溃的迹象!强行移动会爆的!爆懂吧!”
他精准地报出了对方的状态,试图用专业知识换取信任和冷静。男人果然停顿了一下,熔金的瞳孔审视地盯着他,似乎在判断他的话有几分可信度。那目光锐利如刀,即使处于如此狼狈的境地,依然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安知漾硬着头皮,保持着他那僵硬的、怂怂的笑容,心里已经把古时各路神仙拜了个遍。
虽然首都圈那块的人都挺麻烦应付,但您可千万别爆啊活样本。
几秒死寂的对峙后,男人似乎因为伤势过重和药剂的双重作用,精力再次不济。他眼中的戾气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依旧未曾消散的警惕。他松开了攥着自己断尾的手,那截毛茸茸的尾巴无力地垂落下去,但卷着安知漾手腕的那部分却没有松开,反而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般,依旧缠绕着。
他闭上了眼睛,眉头因痛苦而紧蹙,哑声命令道:“……处理伤口。”
语气是不容置疑的熟稔,仿佛天生就该发号施令,或者说发号施令发习惯了。
安知漾:“……”
让他还在首都圈研究所那段时间,他得让眼前这位领教一下什么叫军方所属最高级研究员,元帅来了都得平级交流。
安知漾暗自腹诽,但动作没停。能沟通就好,能沟通就说明暂时死不了——
嗯?
他抽了抽手腕,没抽动。那尾巴看着毛茸茸软乎乎的,力气却大得惊人。
“那个……将军阁下?是将军吧喂?这位先生?”安知漾尝试着交涉,“你这个……尾巴,能不能先松一松?不然我没法干活啊。”
男人眼皮都没抬,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不耐烦的哼声,尾巴尖反而又卷紧了一点,像是在表达“少废话,赶紧治”。
安知漾无言以对,决定把脾气暂时挪后,伤病员第一。
他只能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单手打开急救箱,翻找出消毒喷雾、凝血凝胶和绷带,开始处理对方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外伤。幸好他这只手是惯用手。然而心却渐渐沉下去,眉头也慢慢蹙紧——这人的伤势远比他预估的还要严重。
不仅仅是撞击和烧伤,更有一种从内而外的能量撕裂伤,仿佛有什么可怕的力量在他体内爆炸了。那些银白色的绒毛从裂开的皮肤下钻出,透着一种诡异又脆弱的美感。基因崩溃的速度非常快,幸好没有以萎缩与身体防御机制坍塌的方式表现出来。
这活案例还挺难救。
安知漾自制的加工萃取液似乎起了一些作用,暂时安抚住了那狂暴的精神力和基因链的躁动,但这只是杯水车薪。必须尽快进行更深层次的治疗,否则一旦再次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哎,醒醒哥们,我得把你挪回我诊所。”安知漾处理好最后一处可见伤口,擦了擦额头的汗,语气严肃起来:“这里的条件太差了,而且不安全。你的伤势需要专业设备和更复杂的药物,不过先说好,我那儿没好到哪里去。”
男人缓缓睁开眼,金色的瞳孔里情绪莫测。他看了一眼安知漾那辆停在不远处的、破旧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的地面巡行车,眼神里闪过一丝明显的怀疑。
安知漾看懂了他的眼神,嘴角一抽:“差不多得了大爷,拉个人不会散架!总比待在这里等……呃,等救援强!”
他差点把“等死”两个字说出来。吸气,呼气,一切都是为了患者兼样本配合工作。
面前的男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安知漾呼出气,尝试扶他起来。男人虽然虚弱,但体格沉得要命,大部分重量压过来时,安知漾还得装成差点一起趴下的样子。他做出龇牙咧嘴的模样连拖带拽,好不容易才把这尊大神挪到了巡行车旁。
过程中,那根尾巴始终固执地缠在他的手腕上,像个天然的镣铐。
一路装模作样地“废九牛二虎之力”将人塞进巡行车狭小的后座,还要承担期间尾巴一直没松开导致动作难度倍增的压力,安知漾感到彻底的解脱。他喘着气发动这辆老破车,朝着诊所的方向歪歪扭扭地驶去。
回去的路显得格外漫长。夕阳将荒漠染成一片昏黄,并以极快的速度瞬间暗下去,极端天气瞬间改变,气温开始骤降。
后座的男人似乎因为颠簸和伤势再次陷入半昏迷状态,但每当安知漾以为他睡着了,悄悄动一下手腕试图解放自己时,那尾巴就会立刻警觉地收紧一下,让他彻底放弃挣扎。
安知漾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观察着对方。
昏睡中的男人褪去了醒时的凌厉与冰冷,脸色苍白,眉头紧锁,竟透出一种奇异的脆弱感。那些偶尔从他领口、袖口露出的银白色绒毛,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安知漾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抛开这玩意儿的危险性和麻烦程度不谈……这毛茸茸的手感,确实……还挺好的?
呸呸呸!安知漾猛地摇头,把这种危险的念头甩出去。这是**实验样本!是行走的麻烦聚合体!不是宠物!哦也不方便剥皮!
最终,在外边气温彻底跌下去前,车终于开回了安知漾那间用废弃金属板搭建的小破诊所。
又是一番艰难的折腾,安知漾哐哧哐哧把人弄进诊所,安置在唯一一张还算完整的诊疗床上。诊所里只有简单的医疗设备,但对于处理基因层面的问题,尤其是无需根治的问题,安知漾依赖的更多是他那些“不入流”的技术。
眼下的情况只是基本稳定治疗,用不着首都圈的条件,他迅速配比了几种强效镇定和基因修复药剂,通过静脉注射的方式缓缓推入对方体内。
这一次效果似乎更明显,男人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稳了许多,那根一直死死缠着安知漾手腕的尾巴,终于力道一松,软软地滑落下去。
安知漾如蒙大赦,赶紧活动了一下自己几乎麻木的手腕,上面留下一圈清晰的红痕。他皱了皱眉,接着开始处理那截断裂的尾巴,清洗伤口,涂抹上特制的促进愈合和再生的药膏,小心翼翼地用生物纱布包扎好。
三十分钟过去,做完这一切,安知漾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感觉自己像被抽空了似的,但那口气怎么也放不下来。
首都圈……啧。
*
夜深了。
梅库尔-7星的夜晚寒冷刺骨。诊所的供暖系统时好时坏,发出嗡嗡的噪音。
安知漾给自己泡了杯浓稠的营养剂,靠着墙壁,一边补充体力,一边守着重伤的男人。
他打开个人终端,星际网络信号断断续续,轻车熟路地点开能直达首都圈的软件,搜索:
“军用突击舰坠毁”、“高级军官失踪”。
一无所获,没一个是最近相关的新闻。
类似的关键词搜索也是一样,只有伽马星系的本地新闻简单报道了梅库尔-7星发生了一起“小型太空垃圾坠落事件”——真行,小型垃圾——提醒居民注意安全。
消息被封锁了?
安知漾的心沉了下去。眼下的情况更印证了他的猜测,这人的身份绝不简单,而他卷入的麻烦恐怕已经牵扯到首都圈了。
开摆五年、咸鱼生活才正式开始三年,他不是很想就此结束啊喂。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诊疗床上的男人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呻吟,缓缓转醒。这次男人眼中的金色褪去了不少兽性的狂暴,虽然依旧冰冷锐利,但更多的是属于人类的清醒和审视。他迅速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破旧、杂乱,堆满了各种奇怪的植物标本和仪器,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正规的医疗场所。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安知漾身上。
“这是哪里?”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清晰了许多,带着一种惯有的命令式口吻,目光依旧霜雪般寒冷。
“我的诊所。”
安知漾老实地回答,虽然面前的元帅对他的原职来说并不会高一级,首都圈时留下的习惯还是让他下意识绷直身体,汇报:“梅库尔-7星,当地B7区边缘。”
男人眉头微蹙,似乎在回忆发生了什么,并没有问出梅库尔-7是那颗星球的问题。
安知漾眼神一暗:这是个专业素养极高的军人,平时远在首都圈,即使很多尽职尽责的将军也不一定能记得这边每颗小星球的位置与名字。
男人还在继续打量四周,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被包扎好的断尾上,又感受了一□□内暂时被压制住的痛苦,目光再次回到安知漾身上。
“你救了我。”这是陈述句。
“呃,算是吧……”安知漾摊手,“举手之劳,不用客气。那什么,看你也醒了,感觉好点没?要是好点了,劳烦联系下你的部下什么的来接?”
他试图委婉地表达“您老赶紧走吧”的诉求。
男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你用的什么药剂?不是联邦标准医疗体系的产物。”
安知漾心里一咯噔。来了,他就知道!
放过他吧他现在只是个咸鱼啊!
安知漾不太确定这些年首都圈有没有彻底更新军方研究系统的内部记录,只好打了个哈哈:“就是些祖传的土方子,不值一提,对您的伤势刚好有点效果罢了……呵呵……”
男人显然不信。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那种基因层面的安抚效果,不是‘土方子’能达到的。你是谁?”
安知漾:“……”
指不定是你前上司!
他无语道:“就是个出身边陲的边缘星球小医生,叫安知漾。祖宗在首都星圈混不下去,才来的这里,那药剂都是祖宗辈传下来的了。”
他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有种真诚的摆烂。
男人沉默地盯着他,目光中的压迫感让安知漾再次皱眉。就在安知漾快要撑不住脾气的时候,男人忽然开口,开口前脸上闪过一道不明显的笑意:
“凌烬。”
那笑意绝对不是什么好的笑容,明摆着是冷笑或坏笑。
“啊?”安知漾一愣,好耳熟的名字。
“我的名字。”男人——凌烬,淡淡地说道,“星际联邦第七舰队,元帅。”
安知漾:“……”
虽然他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元帅”两个字砸下来,还是让他眼前一黑,恨不得当场昏过去。
元帅!联邦最年轻的元帅!号称“帝国壁垒”的战争机器!哥们我前脚刚走你后脚平步青云,怎么变成这副样子的?!
安知漾觉得自己的咸鱼人生仿佛走上了一条惊悚刺激的岔路,并且一路狂奔不回头了。
凌烬看着安知漾瞬间煞白的脸色,不知道对方心里全是“你们这群后辈能不能靠谱点”!只觉得有些有趣。他嘴角再次极轻微地勾了一下,但很快又因为牵动伤口而恢复了面无表情。
“我的行踪需要保密。”凌烬的语气不容置疑,“在我确认安全并恢复之前,你需要留在这里,负责我的治疗。”
五年可能还是太短,安知漾差点跳起来条件反射答是。
“请问还有什么问题。”凌烬对一般民众保持着最后的礼貌。
安知漾一句想骂他的“你就这么把名字报出来了?!”刚到嘴边,猛然回归现在的身份,紧急撤回。
总像当年那样可不是什么好迹象。
“不是——元帅!将军!”安知漾只能做出欲哭无泪的样子,“我这小庙实在供不起您这尊大佛啊!我这里要什么没什么,万一您仇家找过来……”
“他们找不到这里。”凌烬打断他,语气笃定,“否则我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啊行。要不是我在AHUP干过,我还真就信了。
心中嘀咕也没用,该做样子还是得做样子,安知漾嗫喏:“可是……”
“没有可是,”凌烬闭上眼,似乎又有些疲惫,“这是命令。或者,你更想去军事法庭解释一下你那些‘土方子’的来源?”
安知漾瞬间哑火。
给他时间倒流五年的机会,正好这小子还没升上去,他一定要让凌烬先一步领教上级的威压。
然而时间没有倒流的机会,安知漾面上哭丧着脸,看着诊疗床上那个即使重伤也依旧气势逼人、并且明目张胆开始威胁他的男人,又看了看对方身上那圈银白色的、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绒毛……
得。
虽然暂且不知道凌烬为什么要直接报自己的名字,但总之他的咸鱼梦已经危在旦夕。
他现在不仅捡了个天大的麻烦,还被这个麻烦赖上了,并且很可能已经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是,元帅。”
最后安知漾摆摆手,有气无力地应道,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该怎么从这个“**实验样本”身上薅回本。
实在研究不出结果也得把毛给他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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