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拨出去的电话被接通,我把烟头按灭在桌子上,客气地问:“是刘老师吗?”
“嗯,对,我是。”呼吸声变小,好似离话筒越来越远,电话那头的女老师应当是把手机拿远去看屏幕上来电人的信息了。
看完,她热情又温柔地说:“是谢存的家长吗?您找我有什么事?”
“我是,”我应她一声,转而又问:“您现在方便吗?”
谢存上的这个学校就在镇上,是我之前上过的那个,我熟这学校的时间表,这会儿应该是课间。
“方便,”她果然说,“您请讲。”
“您那边儿应该有班里家长的联系方式吧,”我顿了顿,请求道:“您方便拍个照片儿送个彩信给我吗?”
谢存的班主任闻言,没有直接同意,反而问了我几个具体的问题,才放心地把电话簿给我。
往后一个月,海上没活儿的日子我也都没闲着,按照电话簿上的顺序,一一打过去,问出对方的地址,提着礼,挨家挨户拜访了个遍。
拜访到有一家时,这家的孩子刚好生病了没去学校,于是我们就一起吃了个午饭。
“您也太客气了,”饭桌上,那孩子的家长跟我说:“您直接来就得了,还带这么贵重的礼干什么?”
“哥,”我说:“我带了您就收着吧!”
将自己酒杯杯口的位置往低了放一放,放到这大哥酒杯杯口的下面,我敬他一杯,说:“今天来呢,弟弟也是有事儿要拜托您的。”
“怎么说?”他问。
我说:“我们家呢,有个小孩儿,我弟弟,叫谢存,跟咱们家这小家伙一个班。”
“我有印象,”大哥点点头,回忆着说:“我记着你昨天电话里就这么说的。”
“对,”我说:“我就他这么一个弟弟,特宝贝,平时我疼他疼得厉害,他也特依赖我,但最近不知道哪儿来的风言风语,说他和我不是亲兄弟。”
我笑笑,说:“这不纯开玩笑吗?您要见了他,一准儿知道这孩子是搁我身边养大的,我们像着呢。”
“是,是……”大哥点点头附和着,示意我继续往下说。
我又敬他一杯,缓缓开口:“孩子和我们大人不一样,有些东西他敏感又认死理,这不,我家这个不就轴在这儿了?一想心里头就难受,泪流的,我看着实在心疼。”
“该的,”他说:“毕竟自己家孩子。”
“对,”我话锋一转:“但现在出现这么个问题,我家孩子不爱说话,我怎么问都问不出来这假话到底是谁跟他说的。所幸孩子还小,生活圈子也不大,认识的人并不多,我一家一家走倒也不算累。”
那大哥听完,把筷子放下,显然觉得我有点儿太小题大做了:“兄弟,咱们家孩子是男孩儿吧,男孩儿淘,估计过几天也就忘……”
“我家的不行,”我打断他,正经且严肃地对他说:“我们家挺特殊,家里双亲不在,就剩我们兄弟俩,我是我弟弟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倚仗,是他的天,是他的地,哥,天塌地陷了人是活不成的。”
“同理,我弟弟的每一个事儿,对我来说,都不是可以被忽视的小事儿,他不舒服,要是他的错,我会教他,要不是他的错,我怎么着也得给他做主。”
字里行间的语气是诚恳的,但我的眼神可一点儿也不客气,一一扫视过这家的每一个人。
餐桌上的氛围收紧,没有人开口说话。
我礼貌一笑,打破室内的沉静,突然说:“但我今天不是来找事儿的,每拜访一家,我都特意挑孩子不在的时候去——”
谁知道这家孩子刚好在。
我说:“我的目的并不是想让孩子们受到惩罚,也不想给孩子们徒增紧张,只是想让哥和嫂子问问孩子怎么个事儿。”
“要是孩子不知情,就跟孩子说,以后别在我们家孩子面前提起这回事儿;要是真是咱们家孩子说的,那咱们家孩子就给我家孩子在学校道个歉、解释解释,说自己都是瞎胡说的,别让我们家孩子难受。”
“那确实应该、确实应该,”大哥笑笑,转头严厉地问他家小孩儿:“跟你这小叔叔说说,是你干的吗?”
桌子一边,浑身病气儿的小孩儿摇摇头,鼻音挺重:“谢存从来不和我说话。”
我皱起眉。
“我想跟他玩儿,我觉得他特别帅,”他垂了垂眼,失落地说:“但他从来不和我说话。”
“不和我们任何人说话。”
我脑袋一懵。
一直到晚上和谢存一起在家吃完晚饭,我都没回过神儿。
不和我们任何人说话。
什么叫——
不、和、我、们、任、何、人、说、话?
我垂眸,盯着茶几上正写作业的谢存。
仔仔细细地盯着他,没有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和细节。
“宝贝儿,”我张开手,“你来。”
谢存迟疑了一下,放下笔,绕过茶几,爬进我怀里。
我垂眸看他。
他仰头看我。
就好像近十年前一样。
但也不完全一样,比如——
“我们家小孩儿长大了,”我目光缱绻道:“哥记着你从前长得还没哥一条胳膊长,走路走不稳,去哪儿都得人抱着,别人俩手干的活儿,哥只有一只手能用,就这样,哥也从没把你放下过。”
“你现在快十岁了,十年能够改变很多事,就像,你越长越高,越来越会关心哥,但有些事是不会发生改变的,小存,再苦的日子里哥都能把你抱稳,现在我们越来越好了,你还会担心哥把你放下吗?”
谢存脸上一点儿笑意都没有,太严肃了,我捏捏他脸逗他玩儿,中午吞下的酒精这会儿在我身体里发酵得刚刚好,我问他:“如果这还不是亲人,那什么是亲人?”
“宝贝儿,别人嘴里的言论是别人自己想怎么想就能怎么想的想法,既不是事实,也不是真理,只要你自己不那样跟着去认为,只要你坚持自己的观点,它就对你造不成任何影响。”
来自外界的阻力,我一点点帮他祛除,但基于自我的防线,我也没忘帮他搭。
只是,漆黑的瞳仁在追逐他面庞的时候、脑海中在飞速闪过过去十年酸甜苦辣的一幕幕时,我的耳朵突然开始爆炸般重复鸣响——
他不和我们任何人说话。
他不和我们任何人说话。
他不和我们任何人说话!
我开始不受控地想象一些我没有亲眼见过的画面:
小小的谢存,偌大的学校,成群结队的伙伴,孤单的小孩。
我陡然放下谢存,几步踱进洗漱间。
打火机喷口上方的冰蓝色火焰随着手掌的颤动不断摇晃,我嘴里咬着烟,低头去追。
当第一口雾从开合的唇里飘逸而出,尼古丁冲进大脑,与快感一同到来的,是两滴眼泪。
我心疼。
我内疚。
我自责。
上学对我来说是很轻松的一件事,我没有想到对谢存来说是这样,我竟然到现在才发现。
赵德仁的话时隔多年突然出现。
我做的,真的是对的吗?
爱重要,还是正常的家庭更重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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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自我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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