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要过年了,我听说班缇和安卡的学校有中国新年的庆祝活动,便提前精心准备了红纸、福字和两个精美的红包,每个里面塞了一张崭新的五元人民币。
放学后班缇央求我让她们去操场玩五分钟,我看外面雪很小,操场也不泥泞,几个星期下来操场和网球场上已经堆起了几座小山似的雪堆,俨然孩子们的乐园,于是好心让班缇和安卡多玩了许久。
没想到喊她们回家时两人还是磨磨蹭蹭,班缇一脸的不高兴,一路上和安卡一起拖拖拉拉,我只能温和地劝说,到家时天都快黑了——我暗自感叹人心的不足,五分钟延长到二十多分钟还是不满意,该回家的时候还是不高兴,底线到底要退到哪里才算够呢?
安卡又对我恢复了不冷不热的态度,她的一个同学送给她一副毛茸茸的白色耳罩,她爱不释手,给耳罩取名“毛毛球太太”,我听见觉得十分可爱,忍不住哈哈大笑,并告诉她“毛毛球太太”用中文怎么说,她却对耳罩说:“毛毛球太太说彦岚对她很刻薄。”
我问她为什么,她回答:“毛毛球太太说彦岚嘲笑她。”
我耐心向她解释:“我对毛毛球太太很和善,我笑是因为觉得‘毛毛球太太’这个名字很可爱。”
没想到她却不阴不阳地对着耳罩说:“毛毛球太太说彦岚在撒谎。”
我原本还未太在意,听到这句话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心寒:到底是什么让她对我持有这样的偏见,难道在她心里我就是一个既刻薄又爱撒谎的人吗?所有的付出和爱心仿佛被投进了无底深渊,轻飘飘的连个水花都看不见。
我敛了笑容,正色道:“我从来不撒谎。”
这句话虽然难免言过其实,我却觉得还算担得起,因为自己一直是一个真诚面对自己的内心和别人的人。
她没再说话。
班缇这时告诉我做完作业了,我却发现她还有一项数学作业没做,她于是堆起她那过于成人化的微笑和颜悦色地向我解释:“因为你是中国人,所以我觉得这些数学应用题对你来说可能太难了,我可以等妈妈回来和她一起做。”
我感觉受到了羞辱,怎么说我也是一个在中国接受了十几年严格的教育、以GRE数学接近满分的成绩考进美国研究生院、又前后在美国生活了十来年的成年人,为什么会让一个美国小学三年级的孩子认为我蠢到连她的数学作业都不会做呢?
可是我无法向她解释这一切,只能坚持道:“我可以帮你一起做。”
她倒也随意,摊开作业,一道题是五个孩子分一块糖果,每个孩子分多少;一道题是一张披萨切四块,每块再切两半,每份是多少,简单到让人都不好意思称之为数学题。
给她讲解完题目,发现后面还有一道附加题,她却不肯再做,声称“老师说那是附加题,我不需要做,今天的作业我已经做完了”,便离开了桌子。
我没说什么,去照看安卡,安卡正在游戏室里玩娃娃,我学着文妮娅的样子脸上挤出笑容陪在一旁。
她突然咕哝了一句:“你根本就不是一个好玩伴。”
我问她:“你说什么?”
“没什么。”她眼皮也没抬地回答。
我从地上捡起一个娃娃,她一把抢过去:“这是我的!”
为了和她多一些互动,我问:“你手里的娃娃叫什么名字?”
她说:“这是女王。”
我又问另一个很相似的娃娃是不是这个娃娃的姐妹,她大声道:“她们不是姐妹,她们是双胞胎!”
我问:“这个双胞胎叫什么名字?”
她很不耐烦地冲我吼道:“她不叫双胞胎(Twin),她是女王(Queen)!”似乎嫌弃我连Twin和Queen都分不清。
其实不是我分不清,而是她根本没听清我的问题,可一个人若是对你有了成见又固执己见,你说什么都没用。
那一刻我在心里狂喊:“讨厌鬼!讨厌鬼!”仿佛惟有如此才能释放掉一部分内心的压抑和郁闷,而脸上这时连笑容也挤不出来了。
我闭上嘴不再说话,冷眼旁观她一个人玩。
不一会儿安卡跑出了游戏室,我出于看护的职责跟出去,看见她和班缇在电脑上玩游戏,我从包里拿出红纸和福字问她们要不要做春节的装饰,她们自然头也不抬,我只得自己拿了一把剪刀在旁边剪福字。
琳达今天提前到家,说外面路不好走,让我可以早些离开,我收了手里的东西站起身。
琳达对班缇和安卡说:“你们不要总是玩游戏。”
两个孩子完全沉浸在电脑游戏里,对她置若罔闻,我心照不宣地冲琳达撇撇嘴,潜台词是“我对她们也无能为力”,琳达也向我撇撇嘴——这就够了,她能明白并非我不负责任就行。
琳达一边陪我走到客厅一边聊到明天孩子学校的中国新年庆祝活动,我顺势从包里拿出红包:“我为班缇和安卡准备了红包,原本不确定是今天还是下次给她们,但既然明天学校有新年活动,就提前让她们感受一下过年的气氛吧——每个红包里面装了五元人民币,合不到一美元。”
琳达回应道:“给孩子这个钱数没关系。”又惊叹于红包的精美。
我高兴地笑笑,觉得之前的准备总算没有白费。
琳达连忙将红包拿过去给班缇和安卡,并趁机合上她们面前的笔记本电脑。
两个孩子看见红包立刻开心地大声欢呼,班缇一拿到就很有经验地打开取出钱,安卡这才明白其中关窍,也想打开,却激动得手都在颤抖,失手将红包掉到地上——唉,看来任何人在任何年龄都是喜欢钱的呀,再多心思的付出还抵不上五块钱的贿赂。
琳达把我送到门口,安卡也一直跟着,还亲热地大声对我说:“彦岚,再见!”
回家后我几乎得了抑郁症,想和老公说说他却不想听,还笑话我长了一张娃娃脸,连小孩子都欺负我。
安卡阴阳我撒谎和班缇对我数学能力的轻视真的深深刺痛了我,感觉受到了隐性歧视和精神虐待,而来自貌似天真的孩童的敌意和偏见更加令人心寒,因为不是说“小孩嘴里掏真话”吗?一时间我竟完全丧失了自信,自我认知变得非常低,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那么令人讨厌,才总是被小孩子夹枪带棒地针对,恶言恶语地相加,难道在别人眼里我就是个说谎和愚蠢中国人吗?
很想彻底放弃这份差事,虽然仍然相信这是上天给我的又一次功课、又一场试炼,可是这一次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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