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在院子里邦狄踱步到我身边说:“今天午休时沙文和我要跟你们班的三个老师一起开会谈谈,不过你不用担心。”
我微笑着说:“好的。”
心中稍觉不安,又觉得自己在情在理,没什么可担心的。
邦狄又踱到林奈身边说了几句话,林奈又开始抹眼泪,然后邦狄又走回我身边闲聊了几句。
午休时沙文打电话叫大家到她的办公室,先温和地起了个头:“听说我们这个新组合的团队最近有些碰撞,主要是沟通上的问题,以至于有双方都感觉受到了伤害。”
接着她询问了凯奇午饭的问题,听玛丽安、林奈和邦狄的说法,凯奇的父母开学时曾交待过不要让他在吃饱主食之前吃零食,这一点我不知情。
我感到有些不对劲,不是要讨论桀丝不帮忙还背后挑事的问题吗?怎么现在重点好像落在了我的操作是否得当上,还勾勒出我因为不知情而操作不当的印象?血再次涌进我脑子里,脸也开始发烧。
沙文问:“你们都对这一点表示同意吗?”
我面露不悦:“今天是我第一次听说这是一个规定。”
沙文向我流露出询问的神色,我觉得这个时候绝不能闷不吭声让其他人操纵事实,于是说:“我只知道在我来之后的一个月内,大部分时候只要凯奇坐在我的桌上,他都会在吃饱后问我可不可以打包,而我也都会在他吃了大部分主食后表示同意,他通常会先把吃剩的饭菜装回保温杯,再打开餐包问我可不可以吃一点酸奶或水果,许多其他孩子饭后都会吃酸奶和水果,所以通常我会说可以——凯奇因为食物过敏只能吃自己带的零食,我昨天检查过,他的餐包里有一盒酸奶、一盒苹果泥和一个苹果,在确定他下午有足够的零食吃之后我才同意他吃酸奶的——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很多次,而昨天是桀丝在过去一个月内第一次看到凯奇吃饭,我相信如果我的做法不当,在第一次玛丽安和林奈就会向我指出来。”
我之所以说得这么详细,是想让沙文知道我并非对孩子的情况糊里糊涂不了解,而是非常清楚。
刚才还在和稀泥的玛丽安这时坐在椅子里装模作样地点点头,我这番话把她和林奈也拉了进来,她们当然不能再说我因为不了解情况操作不当她们却一直未向我指出,直到昨天桀丝来才发现问题。
沙文总结道:“我只是想先搞清楚吃饭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因为吃饭起争执,现在算是清楚了,其实并不是大事,主要还是在于沟通。”
沙文能这么说就好,其实我也只是希望玛丽安和林奈能够承认昨天的事根本就不是个事,这样大家自然就清楚是谁在无事生非了。
林奈却不依不饶地对我说:“可是你冲我生气!”
我说:“那是因为你不听我解释——我有些不明白,事情的重点不在于我和林奈之间,而应该是桀丝吧?昨天桀丝先后向林奈和玛丽安抱怨的时候,我曾经两次试图向她解释,她却根本不听,甚至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最令我生气的是,当我上完厕所回去的时候,她坐在那里冲我笑,然后玛丽安就非常严肃地找我和凯奇过去谈话。”
玛丽安听见她的名字,立刻防御性地开始为自己的行为辩解,我委婉地对她说:“也许你先向我问问情况会更好些。”
她语气强硬地反驳:“我事先已经向凯奇问过情况了!”
我的重点一直是桀丝,这个时候可不想节外生枝让玛丽安成为我的对立面以致模糊焦点,连忙打住道:“这不是我和玛丽安之间的问题,因为她当时不在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玛丽安果然不再说话了,能够置身事外她当然求之不得。
林奈又把话题扯回我身上:“我昨天向彦岚道歉她却不愿意和我说话,今天上午我想和她谈谈她却不理我。”说着居然又哭了起来。
我不禁张大了嘴巴——这也太扯了吧!
不过对于她的指控我并不担心,因为事实是改变不了的,我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不当之处,所以我镇定地对沙文说:“昨天午休完回到教室时林奈向我道歉,我对她说我不想在孩子面前谈论此事,我们可以稍后再谈,不管怎样我接受她的道歉,今天我并没有听见林奈说要和我谈。”
我说得清楚明了,事实面前林奈无法否认,只得推说:“我没听见。”
沙文和邦狄这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沙文评论道:“彦岚有一点说得很对,这些事是不应该在孩子面前谈。”
邦狄对林奈说:“她说接受你的道歉了,并没有说不接受,只是要晚一些和你谈而已。”
林奈的情绪突然变得非常激动:“她攻击我!很多时候我都觉得并没有像一个老师那样得到她的尊重,很多次我对孩子说话她都会有不同的做法,我对她说话她也不听我的,我常常感觉心里很受伤!”
林奈的话令我错愕不已,我何时攻击过她?而且她所描述的恰恰是我的感受——还真是恶人先告状!
沙文问她:“这只是感觉而已,你能举些具体的例子吗?”
于是林奈举例昨天我让贝儿把外套脱掉穿短袖衣服,她告诉我贝儿的妈妈不希望贝尔穿短袖,我却不听她的和她对着干;又说我无视她和玛丽安制定的规定,让洛蒂午休的时候玩玩具。
这两件事当时发生的时候我就担心林奈心里会不高兴,没想到果然来了,我立刻说:“这两件事我可以解释。”
沙文却不让我说话,又评论了几句才允许我开口,我刚开口向沙文解释,她又打断我:“你不应该向我解释,而应该看着林奈的眼睛向她解释。”
我并不在意到底向谁解释,这只不过是个姿态而已,只要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见并了解到事实真相就行,于是面向林奈和颜悦色又语气诚恳地开始解释——我现在必须这么做,因为只要我的态度稍有不悦就又会被林奈理解为在攻击她,只有态度做足令她无话可说,其他人才会看在眼里,明白我并非像她说的那样心有宿怨。
我说:“林奈,关于贝儿的事我听见了你的话,不是没有听,可是到了下午太阳底下很热,我自己都脱了毛衣,所以贝儿说热要脱衣服的时候我就让她脱了。”
林奈说:“我说的不是下午而是上午,我跟你说她妈妈不让她脱衣服你就不高兴。”
又是捕风捉影,当时我根本没有任何不高兴的想法。
我说:“上午一开始她说热我让她脱衣服是因为我不知道她妈妈的意思,但是你告诉我之后我一点意见也没有,这对我来说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至于洛蒂,是因为每天下午她父母来接她总会问她有没有睡午觉,后来我才弄明白他们其实并不希望她睡午觉,我看见洛蒂每天中午坐在睡垫上这样的时候很为她感到难过(我模仿出洛蒂脑袋一冲一冲困得不行还要强撑的动作,沙文在一旁评论‘我们不能强迫孩子不睡觉’),所以就让她玩点玩具,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下午两点以后孩子才可以玩玩具的规定,可是当时你却对洛蒂说‘回去,你不能玩玩具’,说真的,其实那时候我才觉得心里受到伤害,因为我刚来幼儿园,需要在孩子面前建立我的权威,所以我一边让她继续,对她说‘我会和林奈解释’,一边对你说‘这次先让她玩,下一次我不会再这么做了’。”
邦狄评论道:“刚才彦岚提到的一点很重要,就是在她向孩子发出指令时,你不应该凌驾于她之上发出不同的指令。”
沙文跟着说:“其实只要不是危险的事情,你可以在事后再跟她说,而不用当时当着孩子的面。”
林奈却又道:“你总是问玛丽安问题却不问我,这让我觉得可能因为自己是教室里最年轻的老师,所以你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有些惊讶:“林奈,我绝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我不知道你希望我问你问题。”
她这时见大势已去,开始泪眼婆娑地在两个园长面前演戏:“我喜欢问题。”
我只好陪她一起演,望着她微笑道:“我问玛丽安多而问你少的唯一原因就是,我第一次走进教室的时候玛丽安说得多而你说得少。”
心里不便说出口的真正的原因其实是:刚来的时候我问林奈问题她总是对我爱理不理,我自然不想再自讨没趣。
沙文这时开始笑着缓和气氛:“原来就是这么简单的原因。”
林奈也破涕为笑,装模作样地用夹子音小声说:“我是很安静的。”
我想,如果此刻她的笑容是真的,倒显出她一些无知的天真——其实这时候大家都有些虚伪,因为林奈平时显然是一个呱噪而非安静的人,沙文也绝不会相信我们之间的矛盾仅仅源于这么小的一点误会。
我补充道:“后来我问过玛丽安——对不起我没有问你,因为当时你不在教室里(林奈表示理解地冲我笑笑),不仅弄清楚了规则,即两点钟以后孩子才可以玩玩具,还弄清楚了原因,因为两点以前其他孩子尚未入睡,玩玩具会打扰到他们,而为了公平起见两点以后即使玩玩具也要让所有没睡觉的孩子都玩,后来我也一直是这么执行的,这一点玛丽安知道,你们可以问她。”
玛丽安坐在椅子里微微点了点头。似乎是为了表明她的不偏不倚和袖手旁观,刚才她一直都抱着胳膊低着头不说一句话,仿佛老僧入定一般,倒也有趣。
我又诚恳地对林奈说:“我也从来不会认为自己比你年龄大就不尊重你,因为其实在幼儿教育这个领域我才是非常年轻的,经验很少。”
沙文插了一句:“彦岚的履历非常好,当时也是经过我们层层筛选大家一致同意才招进来的,而不是因为她是我叔叔的女儿,她是我们幼儿园的财富,但不得不说她在我们这个领域确实是新手。”
我看见林奈此时已渐渐放下心防,又对她说:“你知道吗,昨天下午在教室里我对你说‘不要当着孩子的面,让我们晚些再谈’,事实上到了院子里我还在等你来找我谈呢。”
这话半真半假,我确实是准备她来找我谈,但当时那种心情其实也不太想面对她。
她笑道:“噢,我不知道。”这笑当然也不知是真是假。
沙文状似轻松地说:“所以说还是要沟通嘛!我很高兴你们今天能够面对面把话说开,当然私下你们可以继续交流,你们还有什么其他要补充的吗?”
我说:“有一点我想重申一下,就是希望将来在我和孩子说话时如果有什么错误,只要不涉及到危险,林奈你可以把我拉到角落,告诉我‘彦岚,通常我们不是这么做的’,我就会明白,而不是当着孩子的面说,因为我是个新老师,需要在孩子面前建立自己的权威。”
大家都表示赞同,邦狄问我:“那明天我安排桀丝帮你你觉得可以吗?”
我道:“最好不要。”
对于桀丝我还是无法原谅。
沙文问:“为什么?”
“因为她从来不帮忙。”
“那你希望她怎么帮忙?”
我一时也不好直接说希望她具体怎么帮忙,只得说:“她总是站在那里或坐在那里,不是看着就是聊天,什么也不干。”
“聊天,你是指她跟孩子聊天还是跟其他老师聊天?”沙文问。
“我不想说。”我不高兴地回答,因为和桀丝聊天的人就坐在旁边,让我怎么开口?
“和其他老师。” 林奈居然主动补充道,真不明白她到底是天真还是为了自保。
邦狄说:“好,那我就先不安排她帮你。”
沙文也说:“我会让邦狄对她进行一些必要的培训。”
结束了谈话,我和林奈离开办公室,剩下三位老员工关上门不知又说了些什么,午休后沙文又分别找林奈和我谈话,看来生姜还是老的辣,中午那番场面上的当面锣对面鼓当然不可能彻底解开心结。
林奈从办公室回来叫我去的时候我特意与她像接力一样击掌以示友好,因为真的不想和她积怨,我宁愿相信她是个敏感自卑简单的人,能哄最好还是哄,如果让她产生敌意,今后在工作上也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来到沙文的办公室,她让我关上门,先大加赞许我中午“做得很漂亮,做事非常专业,和孩子的互动也很好”,然后问我还有没有什么顾虑。
我没有再翻林奈的旧账,而是提了几点:
第一点我问“有的轮值老师在教室里什么都不做,玛丽安和林奈也从来不说,我说是否不合适?”
沙文回答“你当然可以说”,并给了我一些建议的说法,比如“我忙不过来了,请你帮我做一下”之类,但在我看来都过于委婉不切实际,因为在我工作量满负荷的情况下轮值老师不情不愿的偶尔帮忙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第二点我提到午休的时间段经常被随意调换。
沙文只是重复了一遍基本的午休安排规则,我想了想说:“其实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我自己去和其他两位老师商量,让她们下次如果有变动提前些通知我就行了。”
第三点我说“经常午休回去教室里一堆吃过零食的脏桌子等着我收拾,我不确定这是不是属于我的工作职责。”
沙文回答:“这是所有老师的职责,并不是说就必须你一个人做。”
我说:“我也是这么理解的。”
沙文又说:“至于桀丝,这次的事情让我很惊讶,桀丝还太年轻,高中毕业才一年,没什么工作经验,也没上过什么早教课程,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说:“我也感到很惊讶,因为我知道她很年轻,所以一开始对她很和善。”
“也许她认为自己在这里的时间长一点吧,其实她并不是一个完全具备教师资格的老师,也可能是她受到了什么影响……”沙文犹豫了一下,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我笑笑,已经大致明白她的意思,桀丝和少数几个老师拉帮结派,天天站在院子里聊八卦,很容易被某个对我有偏见的老师煽动,其实在这件事发生之前我就经常感觉到桀丝看我时斜着眼睛,目光中流露出轻蔑和挑衅,以前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或者她天生就长成那样,经此一事才明白原来那纯粹是**裸的情绪流露。
我来这里原想与人为善跟每个人和睦相处,退一步大家把各自的工作做好相安无事也行,对于桀丝我从未有过恶意,反而因为她的年轻一开始宽厚以待,她却在根本不了解事实真相的情况下偏听偏信,甚至主动充当别人的工具来“报复”和“修理”与她无冤无仇的我,在本该单纯的年纪却已经一肚子坏水,真是既蠢且恶,我对此十分厌恶,这也是我坚决不肯原谅她的原因。
沙文又说:“你可以在教室里多尝试自己的想法——你感觉玛丽安怎么样?”
“噢,她帮了我很多,总是让我尝试不同的东西。”
“那太好了!我和邦狄打算加大你的权限,做你的后盾,你觉得好不好?”
沙文的笑容和语气仿佛是在说“我们决定给你一个大红包,你觉得好不好?”可惜我一时没听明白“后盾”这个词的意思,一脸茫然地愣在那里。
她又道:“以后你如果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们。”
“不管怎样,我如果有问题都会找你们中的一个或两个来说的。” 我有些困惑地表示,也不知道自己的回答算不算不识抬举。
从沙文的办公室出来,此事终于算是告一段落,今日虽然奋力一搏大获全胜,内心却并无喜悦,只有回首人心险恶的寒意——无端被同事排挤和欺负,本想寻求上司的公正裁决,迎来的却是貌似公正的各打五十大板,我不明白为什么林奈可以毫无后果地随口污蔑,我却要一条一条自证清白,虽然最终沙文对我表示赞赏愿意做我的后盾,可如果不是自己有理有据有节、逻辑无懈可击地自辩成功,等待我的又将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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