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傍晚的物理竞赛辅导课，铃声像被拉长的橡皮筋，慢悠悠地荡过空旷的走廊。
林寻坐在靠窗的位置，盯着草稿纸上复杂的磁场分布图发呆。
笔尖无意识地在“洛伦兹力方向”几个字上反复圈画，留下一团杂乱的墨迹。
这道题他已经思考了十五分钟，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就像此刻他心里的某种情绪，明明清晰可辨，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窗外的夕阳正缓缓西沉，将整个自习室染成温暖的橘黄色。
“这道题的磁场是环形的，你用左手定则时掌心该朝圆心。”
温时念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带着点淡淡的橘子护手霜的清香。
林寻转过头，看见她正把自己的草稿纸推过来，红笔在图上画了个小小的箭头。
“你看，磁感线是闭合曲线，这里的切线方向才是磁场方向。”她解释道，指尖轻轻点在图纸上，离他的笔尖只有两厘米距离。
林寻注意到她指甲缝里沾着蓝黑墨水的痕迹，像不小心晕开的墨梅，一定是刚才匆忙改题时留下的。这个细节莫名让他心头一软。
自习室里很安静，只有头顶老式吊扇缓慢转动的“嗡嗡”声，还有前排同学偶尔翻动书页的轻响。
夕阳从西窗斜切进来，在她手背上投下细细的金线，连皮肤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谢了。”林寻接过草稿纸，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指腹，像被温热的电流轻轻扫过，两人都下意识地缩了缩手。
他低头假装专心改题，耳尖却不受控制地发烫，连带着看那道原本令人头疼的磁场题都觉得顺眼多了。
这是他们约定一起参加物理竞赛后的第三周。
每周二和周四的晚自习，他们都会在这间靠窗的自习室碰面。
有时候江野也会来，但更多时候他只是把参考资料塞给他们就溜去篮球场，临走前还会挤眉弄眼地说“不打扰你们学术交流”。
温时念带来的错题本永远记得密密麻麻，不同颜色的笔各司其职：红笔标重点，蓝笔写思路，绿笔标注易错点。偶尔还会用铅笔在空白处画个小小的笑脸——大多是解出难题后画的，笑脸的嘴角总是向上扬起一个快乐的弧度。
相比之下，林寻的错题本就随意多了，公式推导旁边常常会有即兴的涂鸦。有时会在页脚画只简笔画的猫，形态像极了温时念微信头像里那只圆滚滚的橘猫。
每次温时念看到，都会忍不住拿起红笔，给小猫添上几根胡须，笔尖戳在纸上的力度很轻，像在温柔地挠痒。
这时林寻就会假装不满地瞪她一眼，却悄悄把那张纸保存得特别好。
“对了，”温时念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侧袋里掏出个小纸袋。
“我妈烤的蔓越莓饼干，给你带了些。”
袋子是半透明的，能清楚看见饼干上嵌着的红色果粒，边缘烤得微微发焦，散发着刚出炉不久的香气。
林寻注意到袋口细心地扎着一条浅蓝色的丝带，打了个精致的蝴蝶结。
他捏起一块放进嘴里，甜香混着黄油的醇厚在舌尖缓缓漫开，比便利店买的要软些，入口即化。
“好吃，”他含混地说，又拿起一块。
“比上次老街买的桂花糕还香。”
“那下次让我妈多烤点。”她笑得眼睛弯起来，脸颊上的梨涡里像盛着夕阳的余晖。
“你上次说喜欢吃带点酸的，蔓越莓刚好。”
林寻心里微微一动。
他不过是上周随口提了句“橘子糖的酸比纯甜更清爽”，没想到她不仅记在了心上，还特意让妈妈做了符合他口味的点心。
这种被细心惦记的感觉，像一股暖流缓缓涌过心田。
他从口袋里摸出颗包装精致的糖果，是柠檬味的，糖纸在夕阳下泛着银色的光芒：“给你，换着口味吃。”
温时念接过去，指尖在糖纸上捏出小小的褶皱。
她剥糖纸的动作很慢，指甲沿着锯齿边轻轻划开，像在拆一件珍贵的礼物。
当柠檬的清香飘过来时，林寻忽然觉得，自习室里的晚霞好像都带着点酸甜的味道。
窗外的玉兰树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枝桠间挂着一个孤零零的鸟窝，像个褐色的逗号，在微风中轻轻摇晃。
温时念忽然指着窗外：“你看那只鸽子，总在栏杆上发呆。”
林寻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只灰白相间的鸽子正歪着头梳理羽毛，翅膀上沾着片洁白的玉兰花瓣，随着它的动作轻轻颤动。
“它可能也在想物理题，”他开玩笑地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比如‘为什么煽动翅膀能飞起来’——伯努利定律还是科恩达效应？”
温时念被逗笑了，肩膀轻轻抖动，马尾辫的发尾扫过他的胳膊，像片柔软的羽毛掠过心头。
“应该是在想‘什么时候能吃到面包屑’，”她歪着头，认真地反驳，眼神里闪着俏皮的光。
“就像我们在想‘什么时候能把这本题刷完’——都是关于期待的命题。”
两人相视而笑，笑声在安静的自习室里轻轻荡开，惊得那只鸽子扑棱棱飞走了，那片玉兰花瓣慢悠悠地飘落下来，最终停在了窗台上。
辅导课结束时，夕阳已经沉到教学楼后面，把天空染成了橘子汽水般的颜色。云朵被勾勒出金边，层层叠叠地铺展在天际。
林寻帮温时念把厚重的《电磁学进阶指南》塞进书包，手指碰到书脊上她亲笔写下的名字。
那字迹笔力道很足，笔画末端带着小小的勾，像极了她说话时微微上扬的尾音，总是带着几分温柔的坚定。
“明天早自习要不要一起？”温时念背起书包，拉链上的小熊挂件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
“我带了物理老师上次推荐的模拟卷，据说比往年真题都要难。”
林寻注意到她说话时无意识地绞着书包带子，这个小小的动作泄露了她内心的期待。
“好啊，”他点头，看着她被夕阳染成金色的发顶。
“我去买早饭，你要豆浆还是牛奶？”
“豆浆吧，加两勺糖。”她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补充道，眼睛里闪着光。
“要热的，装在那个白色的保温杯里。”
“知道了。”他轻声应道，心里默默记下这些细节。
她转身往楼梯口走，蓝白校服的裙摆被风吹得轻轻扬起，在夕阳中划出青春的弧度。
林寻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忽然觉得，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好像和自习室的晚霞一样，明明很浓烈，却又抓不住形状。
但没关系。
他想，还有很多个晚自习，很多次一起刷题的机会，很多个并肩看夕阳的时刻。
就像那道环形磁场题，只要找对方向，总会解出来的。
而有些心情，或许不需要急着说破，就这样慢慢地、自然地生长，才是最好的节奏。
夕阳最后的光芒透过窗户，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林寻收拾好书包，将温时念给他的那块蔓越莓饼干小心地放进铅笔盒的夹层，然后快步走向楼梯口。
在他身后，自习室的窗户映照着漫天晚霞，美得就像一幅刚刚展开的画卷，等待着未来无数个日子继续描绘。
而少年心底悄然生长的情感，也如这晚霞般，温暖而绵长，在青春的时光里静静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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