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雨总带着点缠绵的意味，不似夏雨的倾盆，也不似秋雨的萧瑟，只是细细密密地织着，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中。
林寻站在教学楼的屋檐下，看着雨丝斜斜地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把操场的绿色都泡得发涨。
手里的黑色折叠伞被风吹得有点歪，伞骨“咯吱”响了一声，像在抱怨这没完没了的雨声。
远处，几个没带伞的学生抱着书包冲向宿舍楼，溅起一片水花，笑声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模糊。
林寻低头看了眼手表，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
“等很久了吗？”
温时念的声音穿过雨幕传来，比预想的要早。
林寻转过头，看见她抱着一本厚厚的错题本，正踮着脚从积水的石板上跳过来，像只灵巧的鹿。白色的帆布鞋尖沾了点泥渍，在校服的映衬下格外明显。
她把伞往他这边倾斜了大半，自己的右肩被雨打湿了一片，发梢滴着水珠，像挂着串透明的珠子，在灰蒙蒙的天色中闪着微光。
“刚到，”林寻把伞往她那边推了推，注意到她怀中的错题本被一个透明的塑料袋仔细地包裹着。
“今天的雨比天气预报说的大。”
“是啊，”她低头看了看错题本，封面的塑料皮上沾了个雨滴，正慢慢晕开，形成一个小小的圆形水痕。
“还好把它裹在塑料袋里了，不然上次记的解题思路该花了。”
这本错题本是她的宝贝，林寻再清楚不过。
他见过她在上面记了整整三页的“动量守恒易错点”，连例题的配图都画得一丝不苟，还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出关键步骤。
上周物理小测，她因为一道多选题少选了一个答案，懊恼地在错题本上画了个哭脸，眼眶红得像兔子，一整天都没怎么说话。
“去自习室？”林寻问，目光扫过她被雨水打湿的肩头。
“嗯，”温时念点头，往教学楼里走。
“刚问了物理老师，说这次模拟考的压轴题很多人都错了，想再看看。”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透着坚定的意味。
雨打在伞面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敲击。
两人并肩走在空旷的走廊里，脚步声被雨声衬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回荡在寂静的空间中。
温时念的错题本被她紧紧抱在怀里，像揣着只珍贵的小猫，生怕它受到一点伤害。
林寻看着她被雨打湿的发梢，忽然想起寒假在草莓大棚，她手被划伤时，自己也是这样紧张。那一刻的心情，与此刻如出一辙——都想为她挡去所有的不顺与挫折。
自习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温时念把错题本摊在桌上，小心翼翼地取下塑料袋，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品。
当她翻到某一页时，忽然“呀”了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喜。
林寻凑过去看，发现是上次他帮她解的那道传送带问题，旁边用红笔写着“林寻的方法更简单”，后面还画了个小小的星星，金色的，在纸页上闪闪发亮。
“你还记着呢。”林寻的耳尖有点发烫，心里却泛起一丝甜意。
“当然，”她指着那道题，指尖轻轻划过那行字。
“这个思路帮我解了好多类似的题，上次小测就考了一道，我一下子就做出来了。”她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像落了星星，整个人都焕发着光彩。
林寻忽然觉得，那些被他反复琢磨、推敲的解题步骤，比拿到高分更让人开心的，是被她这样认真地记在本子上，成为她学习路上的一盏小灯。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玻璃窗，形成一道道蜿蜒的水痕。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带着点凉意，掀动了书页。温时念打了个轻颤，把校服外套裹得更紧了些，手指微微发红。
林寻起身关窗，看见窗台上的玉兰花瓣被雨打落了一地，白色的花瓣漂浮在积水中，像撒了层碎雪，美得有些凄凉。
他轻轻拉上窗户，将风雨隔绝在外。
“冷吗？”他问，顺手把自己的保温杯递过去。
“里面是热水，我刚打的。”
温时念接过去，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轻轻“嗯”了一声。
她捧着杯子暖手时，林寻看见她错题本的夹页里露出半张纸，上面画着些歪歪扭扭的星星，和他玻璃罐里的很像，只是颜色更加丰富，有金色的，银色的，还有淡蓝色的。
“这是……”他指着那半张纸，好奇地问道。
温时念慌忙把纸塞回去，脸颊泛红，像是被发现了什么秘密：“没什么，是小表妹画的，说要我教她折星星。”她的声音有些急促，眼神躲闪，不像是在说真话。
林寻想起自己抽屉里的玻璃罐，已经快装满了。
每个星星里都写着一句话，有时是“今天她穿了白衬衫，像一朵云”，有时是“她讲题时会轻轻敲桌子，节奏像心跳”，还有次写着“她的错题本比我的好看，因为里面有我的字迹”。
他忽然很想知道，她夹在错题本里的星星，写了些什么。是不是也像他一样，藏着不敢说出口的心事？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夕阳从云缝里钻出来，在湿漉漉的操场上投下道彩虹，七种颜色柔和地交融在一起，像是天空的微笑。阳光透过窗户，将自习室染成金黄色，空气中的尘埃在光束中舞蹈。
温时念合上错题本，忽然说：“其实...上次模拟考，我物理最后一道题也错了。”她的声音低了些，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错题本的边角，将那处弄得有些发白。
“就是那个电磁感应的大题，”她继续说着，语气里带着一丝沮丧。
“我把线圈匝数算错了，扣了八分。当时觉得特别难过，好像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她低头时，发梢垂下来，遮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林寻想起寒假她数试卷上的红叉时，也是这样闷闷的语气，像被雨打湿的棉花，沉重而无力。
他理解这种感觉——明明付出了那么多，却在一个小细节上功亏一篑。
“我上次小测也错了道简单题，”他忽然说，声音轻柔。
“全班就我一个人错，被老师点名批评。”他故意夸大其词，希望能让她好受些。
温时念抬起头，眼睛里还带着点水汽，却忍不住笑了：“真的？”她的笑容像雨后的阳光，驱散了之前的阴霾。
“真的，”林寻点头，故意说得很认真，“当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做了个夸张的表情，成功逗乐了她。
夕阳的光透过窗户，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睫毛的阴影落在脸颊上，随着她的眨眼轻轻颤动。
林寻忽然觉得，那些错题和红叉，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就像这雨后的彩虹，总要经历过风雨，才能看得更清楚。
“其实错了也没关系，”他说，目光落在她的错题本上，那本记录着他们共同成长的书。
“重要的是知道为什么错，然后记住正确的解法，下次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鼓足了勇气，“就像...就像知道喜欢一个人，总要知道喜欢她什么，为什么喜欢，这样才能一直喜欢下去。”
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这句话说得太突然，像道没算完的物理题，公式用错了地方，答案偏离了预期。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盯着桌上那道彩虹的光影，心跳如擂鼓。
温时念的眼睛猛地睁大了，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她的脸颊染上晚霞的颜色，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错题本的封面。
自习室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像窗外渐渐平息的雨声，滴滴答答地敲打在心上。
阳光越来越斜，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过了很久，她才低下头，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嗯。”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却包含了千言万语。
那天离开自习室时，晚霞把天空染成了温柔的粉色，云朵像棉花糖一样漂浮在空中。
温时念走在前面，脚步有点慢，书包上的小熊挂件晃来晃去，随着她的步伐有节奏地摆动。
林寻跟在后面，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像被雨水洗过一样，变得格外清亮。
他知道，有些话虽然没说透，但就像写在错题本里的思路，只要认真去看，总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走到分岔路口时，温时念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夕阳在她身后形成一圈光晕，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在发光。
“明天，”她说，声音比刚才坚定了些，“明天我们还来自习室吧？我把那道电磁感应的题再讲给你听。”
林寻点点头，心中的忐忑被一股暖流取代：“好，我等你。”
她笑了笑，转身走向宿舍楼的方向，脚步轻快了许多。
林寻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才慢慢向家的方向走去。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带着泥土和青草的香气。
林寻深吸一口气，觉得整个世界都充满了希望。
他知道，那些藏在错题本里的秘密，总有一天会被轻轻揭开，就像雨后的彩虹，终会绽放出它全部的光彩。
而此刻，他愿意等待，等待那个最好的时机，等待两颗心自然而然地靠近，就像等待一道难题最终被解出的那一刻——所有的努力和等待，都会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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