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浓,灯火沉寂。
长夜寂寂却被悄然而至的霏微细雨惊扰,让侯府上下变得更加不得安宁。
夜半三分,四处火光参天,亮如白昼。
府兵接连换岗,还增派了几班人手,嘈嘈杂杂将侯府笼罩在更加阴翳的气氛中。
侍卫们个个提心吊胆,只因半刻前侍卫官长通报——安阳侯府的书斋芸馆外死了五个侍卫。
噩耗如洪水猛兽灌进府内四处,各房各院闩门闭户,就连守夜的侍女都藏进主人屋内,只怕稍不留神便潜进贼人去。
唯独侯爷新妾所居灵丘阁房门始终微敞,待一道黑影钻入,才传出仓惶掩门声,惊起枝头鸦雀。
“拿到了?”
黑暗中疾步走来道纤姿瘦影。
借着透进窗纸的绵薄月光,柔黎看清从门外闪身而入的花容月貌。
姜馥迩背抵花格门,撤掉遮面纱罩。
边从衣襟里取物边匆匆绕过刚走近的柔黎,往内室去。
“到手了,轻而易举。”
饶是她语气轻松,柔黎依旧峨眉紧蹙,忙跟上她脚步。
“那怎还惊动了侍卫?”
姜馥迩小心取出张朱印饱满的玉水纸,送气吹干。
“师姐莫怪我。”
说着,她蹲下身撬开墙角黑砖,拿出藏得隐秘的带锁木匣。
“半路遇到个毛贼,他出手在先,我岂能不防?”
柔黎更急:“但死了侍卫!安阳侯机警,只怕很快能查到我们!”
姜馥迩神色一顿,转首回望。
朦胧月色下的蛾眉螓首,显得苍白无辜:“侍卫的死并非我所为…”
是了。
凭姜馥迩的身手,不该闯下如此大祸。
她武艺精湛,身形灵巧,何况这几日安阳侯离府,她已早早试探过巡逻侍卫功底。
局面再窘迫,逃走都是得心应手的。
言罢,柔黎愁眉稍展,追问:“发生了什么?”
姜馥迩同样茫然,稍作思考才应道:“那毛贼似是也为通关文印,可惜晚我一步,正撞上巡逻班次。”
柔黎身形一顿,背对月光的脸隐于昏暗,神情难测。
说起获取通关文牒,对王公贵族而言,绝非大事。而对他们这种小百姓,可谓是煞费苦心。
故事还要从两人同是西梁人说起。
师门离散后,为了从辽国归乡,姜馥迩和柔黎四处做苦役,才将将攒足银子,重金买下暗商偷卖的玉水纸文牒,另加两份假户符。
只因西梁国策,不许教派弟子入境,两人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岂知,二人光顾验证假户符效用,竟忽略通关文牒乃是并无官印的空印文牒,相当于废纸一张。
为了戳上通关文印,二人只好从师门所在关隘城池一路辗转来辽京,
原意是沿途再寻个刻印先生。
谁知半路遇到的刻印先生狮子大开口,张嘴便是三块金砖。这般要价,两人再做几辈子苦役也攒不够那些银钱。
临近辽京,两人已是走投无路、穷困潦倒,于是才计划来个劫富济贫,半路抢个狂悖土匪来充盈腰包。
那日,晴空万里,火伞高张。
姜馥迩尾随那穿金戴银的土匪踏进京郊食肆。
正当土匪企图吃酒赊账时,久坐旁边的布衣美人已将袖中匕首暗暗出鞘。
正当她铆足气力欲要拿下土匪时,未料邻桌一白髯老者却抢先她一步出了手。
以为到手的鸭子要飞了,姜馥迩情急之下跟上前,也想争抢点余粮。
然,那老者武艺出众,竟是没给她留下半点机会。
正当姜馥迩暗叹出师不利时,眼看那土匪奋力相搏,挥刀乱砍,竟直直朝自己这边扑来。
那番场景犹如羊入虎口。
姜馥迩手下一捻,正欲抛洒暗钉。
谁知那老者眼疾手快,脚尖一踮,仙风道骨般稳落于她面前,一刀斩断逼近花容的锈刃。
千钧一发,竟来了个英雄救美。
周遭尽是拊掌称赞老者心慈人善的看客,而站在老者身后的姜馥迩却眸色黯淡,心中五味杂陈。
注意到他身穿锦帛,头戴玉冠,衣物还熏了香,推测他必定出自大户豪门。
姜馥迩灵光乍现,旋即收起暗器,扮了回落魄难民。
而后她不知从哪扯了块破布做帕子,在眼底擦擦蹭蹭。
霎时,那双翦水秋瞳已然挤弄出几滴鳄鱼泪,眼底敷了胭脂似的薄粉娇羞,看着令人好生心疼。
如此一来,柔黎也从师姐骤变成落魄难民的小表姐。
成功卖惨后,两人本盘算着捞点银子就跑,却发现老者竟是掌管关印的兵部尚书安阳侯。
这下,两姐妹乐极,也跟着一同来到辽京。
不过话说回来。
安阳侯年过半百,心性稳重,倒不似那些草率纨绔。虽说一路对姜馥迩关怀备至,如获至宝。但碍于礼数,直到进府都没碰她一根手指头。
理由是:决不能跟他那浪出天际的长子一般作为。
几人前日刚进府,安阳侯又因公务临时被召进宫,至今未归。
这才让姜馥迩得以摸清侍卫底细,计划了今日夜袭。
…
见柔黎依旧不语。
姜馥迩收好木匣,起身时从细腕上解了个黑布囊,在掌中轻掂。
“师姐可是不信?我总共掏了两枚暗钉,全打中那贼手臂了。”
柔黎这才拉回神思。
紧接着,刚沉下的目光又立刻警觉:“短时间内杀死五个侍卫的,绝非易与之辈,岂会躲不开你两枚暗钉?”
姜馥迩耸肩,边宽衣解带边漠然道:“总之他应付我都吃力…恐怕侍卫官长通传有误。”
柔黎接过她脱下的夜行衣,总觉哪里不对劲,下意识低声呢喃:“也没听说抓到谁…”
侧目又去望姜馥迩那张还未完全退去稚嫩的盛世娇颜,心事重重为她散下如缎墨发,谨慎叮嘱:“侯爷明早归府,万事都需当心!”
——
晨光微熹,初阳吐暖。
安阳侯回府,先下令各房院增派守卫,紧接着,昂首阔步前往姜馥迩所在灵丘阁。
姜馥迩一身藕粉色襦裙,外披月牙白绉纱褙子,衬得肌理细嫩如含苞玉兰,清丽隽秀。
她侧着身,以帕捂脸啜泣,薄肩轻颤,就像几欲折断的花枝颤颤巍巍,娇软柔媚的纤弱样,哭得安阳侯心尖尖都跟着淌血。
于是,他费尽心思安哄这位还不及自己长子大的妾室。
直到晌午,仵作验尸完毕,才在姜馥迩陪同下走出灵丘阁。
目送安阳侯走过穿堂,直至迈出垂花门。
姜馥迩倏地冷下脸,拿起绢帕抹干残存泪痕。没等目光收回,她手中帕子突被人从身后扯走,猝不及防。
姜馥迩猛回头。
飞檐翘角的房檐下不知何时站了个锦衣玉带,风华月貌的公子。
他斜倚廊柱,神色惫懒,一身靛青色鹦鹉纹织金锦袍,看着华贵又招摇。
不似其他公子束冠,他墨发披散,只用根金线将两侧发丝随性拢于脑后。清风拂过,青丝摇曳,擦过那双狭长凤眼,眉目间更染几分倜傥风流。
抢去的那方帕子被他随意一搭,盖住枝梢上一心向阳的杏花,无意间透出股不正经的挑弄味。
姜馥迩立刻想起柔黎这两日打探回的消息。
安阳侯府内有两位成年公子,大公子邶恒相貌非凡,桀骜不羁;三公子邶祯温润儒雅,端正守礼。
而眼前的人,眉眼间毫无青涩稚嫩,竟敢堂而皇之出现在灵丘阁,多半是安阳侯口中那个浪名卓著的大公子,邶恒。
姜馥迩原本冷下的杏眸立刻涌入热情,连忙悦色掩面,逢场作戏。
“大公子吧?真如传闻中那般英姿雄健,仪表堂堂。”
不料邶恒依旧目带寒光,摊开的掌里莫名多了两枚银钉,冷声斥道:“姨娘倒不如传说中那般弱不禁风!”
毫无防备被人撕开面具,姜馥迩心底一惊,眸色稍暗,视线匆匆从他掌心粗略扫过。
正欲开口。
邶恒摊开的五指忽然一蜷,匆忙收回掌,抬眼望向姜馥迩身后垂花门处。
“大公子回来了?!”
来人嗲声嗲气,声音颇为娇软暧昧。
姜馥迩顺势转身。
正见垂花门外踏进个妙龄少女,穿红着绿,傅粉施朱。待她走近,才发现是安阳侯的贴身美婢,芝兰。
不似往日低调着素,她今日可谓盛装打扮,还穿了件坦领衫襦,半露胸前酥融。
邶恒唇线稍弯,这会功夫,他左手拇指已落了只脚上拴着金链的金丝雀把玩。
芝兰同姜馥迩见礼后,匆匆上前,喜色难抑。
“刚听闻大公子归府,侯爷差我来请您的。”
邶恒若有似无地瞥了她一眼。
稍一展袖,露出刚拿着暗钉的右手。而这次,他掌心空无一物,修长四指微微蜷曲,唯带着玉戒的食指稍直,耐心诱哄那只金丝雀啄玉石戒托中的寥寥米食。
须臾,他懒散开口:“明儿吧,今累了。”
虽说是件不好复命的事,但芝兰听完这话,更是喜上眉梢,犹如预料之内。
“侯爷说,若您累了,允我来侍奉。”
邶恒缓缓掀眼,毫无波澜的眸子凝着她,从口中只挤出一字,“你?”
轻蔑凉薄。
芝兰忙点头:“您出游前,召奴侍奉过。”
毕竟是个经世不多的姑娘,说起这般露骨之言,多少面露难色。
她轻咬水蜜红唇,稍低头避窘:“那日后,您还跟侯爷说,喜欢奴…”
邶恒眉头一挑,轻嗤:“我说过?喜欢你?”
字里行间,除了鄙夷便是冷落。
怕他淡忘,芝兰再上前两步,忙攥着手指解释:“是,您还说回来后要…留奴在身边。”
邶恒忽然失笑,慢悠悠把金丝雀放进宽袖里特制的袖珍鸟笼。
腾出的手挥袖,往姜馥迩这方一指:“你来。”
姜馥迩假笑瞬落,一时间被他张狂之举惊愣了神。
什么意思?
她可是他姨娘!
神思未收,身后由远至近传来一道熟悉声音,字正腔圆,端正肃然。
“大公子说笑,我家姑娘应是您的七姨娘。”
柔黎从外匆匆赶回,只是她还不知邶恒已察觉有异。
姜馥迩深知柔黎是想护自己,待她走近,心底一松,望向她的眼底划过一抹粲然。
这个姐姐一样的人在,多少令人安心。
邶恒慢悠悠抬步走来,腰间玉石并无发出叮当响声。
“你家姑娘是少见的美人,可我不碰老子的女人。”
这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只见芝兰那张原本翘首以盼的脸上瞬间被霜打了似的苍白。
话落,邶恒已走至柔黎面前停稳,拖长音轻笑:“我是说你…”
在场几人毫不掩饰脸上震惊。
柔黎连忙垂睫隐藏异态。
不似一旁芝兰黯然失色,她神情自若,长睫遮住的深瞳里依稀闪烁寒光。
姜馥迩心下一沉。
她并不认为邶恒此举是心血来潮,只觉他是想借此探底。
毕竟身份悬殊。他是安阳侯的嫡长子,连侯爷的邀请都敢反驳,可见府内地位绝非一般。
现下只是要个美婢,实在无不应之理。
稍作反应,姜馥迩忙拿出调哄侯爷的娇媚柔顺,笑着圆场:“眼下我还离不开她,大公子喜欢,我晚些遣她过去便是。”
开文大吉~
男主非C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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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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