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馥迩立即提裙,朝西侧偏房径直跑去。
薄暮冥冥,廊下光影凌乱,连并三五厢房的偏殿门廊里,唯柔黎房门虚掩,透出寥落烛光。
姜馥迩推门而入。
只见柔黎装束未变,仍是下午那身青色衫裙,她发髻未松,静躺于木榻之上,只不过呼吸微弱,面如土色。
姜馥迩三两疾步走至跟前,宽袖下的手已并指虚搭她细腕暗暗探查脉息。
急促凌乱,节律参差。
姜馥迩脸色刹变。
中毒!怎么是中毒?!
不说柔黎体内毒药毒性如何,凭她辩毒的本领,又有谁能瞒过她的眼给她下毒?
姜馥迩百思不得其解。
惊魂未定,只听身后传来纷乱脚步声。
姜馥迩忙收手,坐在柔黎身侧抽噎,做足惊恐状。
沉稳步伐落进陋室。
姜馥迩才擦泪侧首,夕霞般淡淡微红已染透无辜杏眼。她哭声艰涩,哽咽难言。
安阳侯走至前,猿臂搂紧啜泣美人,另只手轻扣柔黎腕边。
须臾,他脸色微变,却并未多言,只随手招来贴身下属,淡淡道:“去寻医官来。”
姜馥迩哭肿双眼,担惊受怕询问:“柔黎害了什么病?”
饶是她如此可怜模样,安阳侯也未吐露只言片语。他抬手轻揉额角,温声抚慰:“不是什么大事,医官会有法子。”
姜馥迩半信半疑,但不再像刚才那般六神无主,抑住哭泣:“真的?”
安阳侯颔首。
岂知如此微小动作,竟让他忽然头昏,瞬间涌上一阵绵密惫感。
“馥迩可是要留下来?”
姜馥迩没答,她侧目去看柔黎,一脸牵肠挂肚。复又抬头去看安阳侯,幽幽暗紫瞳里满是畏惧与无措。
看她一脸凄然黯淡,安阳侯手背轻蹭她面颊,宠溺道:“真是姐妹情深。罢了,改日再来。”
看她难得又挤出一抹靓丽浅笑,安阳侯没再留,吩咐芝兰和几个侍卫留下等医官,自己则带着亲卫离开。
缓缓走过几坛葱郁花圃,又穿过两个月亮门,安阳侯忽感脚底一软,险险跌坐下去。
对习武人来讲,这种不适实在异常。
他稍运气,扶墙而立,气息稍稳才又恢复行进。
想起下属半刻前未报完之事,他扶额确认:“恒儿昨晚就回府了?并非今晨?”
身边男人微曲脊背,跟在他身后半步,语态恭顺。
“是,大公子昨晚去了芸馆。”
安阳侯负手冷哼:“果不其然。他出门游历半载,我倒忘了隐在他身边那群人。”
“侯爷英明。看那五名侍卫的刀伤,确与那些人有关。”
安阳侯又问:“他去芸馆为何?”
“芸馆内只有关印被动过,至于原因,未能查到。”
安阳侯稍作思索,微眯双目:“五个侍卫身份,明确了?”
“是。其中二人身份有异,许是欲对大公子下手。”
安阳侯隐在黑暗中的表情阴晦难辨。
他就知道,定是有人想危及恒儿性命,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稍思索,他又问:“那侍婢中毒之事,你有何看法?”
男人停顿片刻,应道:“据说,大公子今晚召了那姑娘过去侍奉。属下不敢妄断,但此时中毒,不知是不是仍与昨日夜袭有关。”
安阳侯眸色稍暗,越发沉重的身体让他下意识暗暗为自己把了脉。
他侧首:“馥迩的身世,核验了吗?”
“属下仍在探查,目下来看,二人的确从边城而来,与七娘子所说无异。”
闻言,安阳侯厉色稍敛,仰面朝天,昏沉感越发强烈。
他忽然顿足,低声下令:“侍卫的事就此了结,莫向任何人提!至于那侍女中毒,暂且压下,暗中查一查,对外统称染病!”
侍卫稍犹豫,追问:“大公子那也隐瞒?”
安阳侯实在有气无力,不耐道:“瞒!明早再知会他!”
——
更阑人静,月染画屏。
送走医官,芝兰照安阳侯嘱托,服侍姜馥迩睡下,至她入眠才带人离开复命。
想到安阳侯刚刚气色不佳,想必此时已就寝。
芝兰接过挑灯侍女手中灯笼,出了灵丘阁便与其他几人分道而行,径直前往邶恒所在昭阳阁。
柔黎生了这种意外,即便侯爷交代禁口,也该多少知会大公子一句,不能让他白白等了去。
如是想着,芝兰脚下走得更急,她心中并无顾虑,甚至还残存侥幸。
谁知刚没走几步,便听假山后传出两侍女的窃窃私语。
“你说,是不是柔黎不愿去侍奉,自己服了毒?”
“啊?大公子从不强迫,即便不愿,也顶多就埃顿骂。”
“大公子今早回来,多少人挤破头想往昭阳阁钻呢!”
“那又如何?主子不发话,不照旧谁都进不去?总不能像芝兰,趁着大公子醉酒,自己翻墙送进去吧?”
不远处,芝兰攥着灯杆的手紧了紧。
“你没看白日她那目中无人的骚浪样,现在大公子不要她,满府都传开了!真是不要脸!”
“嘘——她可好歹是侯爷身边的人…”
“怎样?咱侯爷管天管地,唯独不理会大公子的事。否则,还能允个吃里扒外的人在眼前晃悠?”
“也是,我看侯爷现在也不愿多带她,想必是吃不准大公子脾性,说不好只帮他养着。”
两人心照不宣,暗暗笑开。
“今日这么一闹,侯爷倒能做决断了。”
“什么意思?!你是说那毒???”
“嘘!”
迎面传来更夫的铜锣声,将二人谈话彻底中断。
听着两人窸窸窣窣碎步离开的声音,柔黎心下彻底慌乱。
若柔黎中毒真是安阳侯安排,她现下去昭阳阁岂不正中下怀。
恐明早就会有人往她身上扣个心生嫉妒,杀人害命的罪行。
芝兰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心中恐惧油然而生。
她要小心谨慎,若能诱得大公子给她个名分,就不用再听人嘲讽,担心性命。
可与邶恒鱼水之欢的美人那么多,他怎会对自己另眼相待?
芝兰踌躇万分。
她要做点什么,让邶恒对她另眼相看的事!
也唯有此,才能感化那个放浪不羁的大公子,在他身边讨个卑微名分!
——
银河垂地,夜色暄暄。
一道疾风暗影从檐顶略过。
轻风浮起,微惹尘埃,却未惊醒檐下沉睡老猫。
姜馥迩按柔黎下午简述路线,一路寻至处朱门紧闭的无人庭院。
院内花草繁茂,种满墨兰,未及闯入,已然幽香萦绕。
半刻前,她再三权衡利弊,担心邶恒借柔黎之事大做文章,才决定亲自造访。
怕引人关注,她寻了处半掩窗牖,脚底一跃,投身而入。轻微动作打破屋内原本岑寂,引得窗前珠帘微微脆响。
姜馥迩敛息凝神环顾四周,窗前摆着稀有花楠木所制软塌,塌边嵌银钉香楠木月牙小几,小几上放着几个白玉把件和鎏金鸟笼。
再看旁侧,是一面通体玉石的阔大座屏,目所能及随处华丽,却未见一人半影。
迦南香香气芬芳缭绕,从置于座屏后的白铜镶玛瑙香炉中四散,伴随她走近门前,更添浓郁。
此刻无人,姜馥迩不免心中警觉。正欲褪去罩头兜帽,忽听内室传来一阵淅沥水声。
她顿足,谨慎侧目朝内室望去。谁想只消一眼,顿如寒蝉僵鸟,目瞪口呆。
只见邶恒浑身湿漉,从头到脚仅披着件雪白深衣,束腰也未系。
伴随他走动,挂在肩头的雪衣摇摇欲坠,露出他如铜体肤,壮硕腹身。
视线下移,竟还有块摇头晃脑的…
姜馥迩内息瞬乱。
忙缩脖,将来不及收回视线的眉眼隐于兜帽下。
就那样觑着他衣不蔽体,大摇大摆迎着她走来。
实在是…太…太…太不像话……
姜馥迩彻底忘了此行缘由,连预先想好与他交涉的那番措辞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就在她气息都跟着颤了两颤时,邶恒忽然开口,语气惫懒无力:“我不遣人去问,你便赖着不来?”
姜馥迩这才缓过神,这口气听着像在对柔黎说。
她再次抬手欲褪却兜帽,坦白身份。只听身后座屏外忽一声惊天阵地的闯门声,惊得她连忙向后又挪两步。
“大公子!灵丘阁的守卫说,人都歇——”
话音未落,一侍卫打扮的人已站在身披黑斗篷的姜馥迩身侧,满目疑惑望着她。
邶恒并无意外,走至软塌所对桌前拿了颗葡萄扔进嘴里,而后他懒懒散散落座鼓凳。
这会姿态,姜馥迩实在羞于抬眼…
直接把头埋地更深,喘息都削了两分。
那侍卫依旧困惑,毫不避讳,望着姜馥迩侧影出神。
他去灵丘阁的速度可谓来去匆匆,半炷香都未用。一路上没见人影,更没听值守侍卫说有人进门。
本还担心邶恒怪罪,不好复命。却没想,这浪名卓著的大公子早就金屋藏娇,找了人顶替…
神思飘渺之际,邶恒忽用半拳猛扣几下桌台,颇有警告之意。
“等我请你滚?”
“请”字加重。
闻言,侍卫立刻面如菜色,脚底拌蒜,不及细看邶恒姿态,已踉跄退出门。
又是一阵仓促关门声,门未关严,邶恒已开口。
“还有你,木桩子似的,过来!”
这话说得漫不经心,语气却带刺。
看来柔黎中毒并未泄露分毫。
姜馥迩想尽千百种可能,怎么也没料到邶恒竟是实打实召柔黎来侍奉。
脱衣的步骤都省了…
碍于身份,她实在无法忍受邶恒这般无所顾忌的纨绔姿态。
怕他再做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姜馥迩立即双手拢落兜帽,露出那张清丽如水的嫩容。
邶恒本还懒散微眯的眸子瞬间睁开,如梦惊醒。
“姨娘”两字惊呼正欲脱口,面前明烛猛然晃动,险些被狂风吹熄。
乍暗还明。
邶恒喉间划过一丝锋利的凉意。
未及反应,他薄唇已被双细嫩如脂的手掌紧紧盖住,带着浓郁奇香,熏染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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