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坟冢?”
邶恒的侧脸留在皎白月光中,清晰的五官满是质疑。
“嗯。那上面几间破房子里都是腐烂的野兽鸟禽,臭气熏天。我的人刚要向里探,却发现那片黑暗潮湿中有无数红眼窥探,摸不清藏着什么猛兽,便没敢再进。”
要说这乱坟冢也不是一两日形成的。
没人住的地方,野兽占了做巢穴也不是不能,但若有人骨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寻常百姓无处埋葬亲眷也不至于带着尸身爬到山巅才将尸身遗弃,官府的无名尸就更不至于,没有哪个卒役会浪费这些气力。
可要说起红眼的猛兽,邶恒半掩上窗回来,琢磨着:“那是什么?难不成是豺狼虎豹的巢穴?”
海松神色凝重,想起进去探看的兵卫那一脸惶恐神色,立刻从挂在束带的布囊里取了张快被折烂的薄纸,摊开递向邶恒。
“单从山口的土路来看,鲜血和腐肉与野兽的混在一起看不出多少名堂。大公子请看,这上面是我找画师描绘,展给侯爷看的。”
“这山巅之上可谓阴气极重,浓雾当道,而上面画点的位置便是那未知猛兽的红眼。”
邶恒接过薄纸看了又看,怎么都无法想象身临其境看到的景象,遂将图样还了海松。
“其他门派的人怎么说?”
海松:“据说此前那外面设了阵法,前岁暮秋还有旁门弟子见过有人下山,约么今年岁始之时,有人迷了路上山,就发现那里阵法已除,只剩下那片乱坟冢。”
海松的话绝不会假。
他为父亲探查过太多秘密,没有一次消息失误,更没有动机夸大其词或者编造谎言。
可姜馥迩说的也不像有假,毕竟都哲说的与她讲的不谋而合。
想想两人重逢那次,似乎也没有太多时间共同谋划什么,除非姜馥迩早就知道会遇到都哲。
但那就太刻意了。
那日他们二人可是从山洞的地下河出来的,再周密的计划也估算不到会从哪里找到出口吧。
所以,海松探回来的消息比姜/都口中所述的时刻整整早了半年之久。
都哲说端午时他们还食过小宴,但事实是他们那时就已不在师门了。
二人口风一致,这又是为了掩盖什么秘密?
他忽然想起跟着姜馥迩一同进府的那个姑娘,问海松:“山匪洞内可见到了叫柔黎的女子?”
这般问,是因为早得到证实,是那女子故意在洞中引他们落入深渊。
突然提到柔黎,海松颇为茫然:“那姑娘的尸身在山匪洞穴的另一端,死因与在侯府内无差,是中毒,应是有人将她尸身转移混淆视听。”
“怎么会?”这让邶恒极其意外,毕竟当时他确实遭人暗算,姜馥迩也险险丢了性命,“确定死了?”
海松点头,“确实是中毒而亡,除非——”
“除非是精通易容的本事,在死人脸上做了手脚?”
“是,但大公子也知道,柔黎死后始终有府卫把守,想要做手脚可是不容易,更何况那种仵作都查验不出的易容术短短几日可是无法完成的。”
这就意味着山洞里袭击邶恒的另有其人,又或者姜馥迩撒了谎。
“那海大人如何逃出去的??”邶恒追问。
“我劫了个山匪头子,趁姜馥迩在外火攻时才跟着他从后面洞穴逃走。”
简单的几问几答已勾起邶恒心中彷徨。
若柔黎从始至终都毒发而亡,那这一切故事的编排和走向全靠姜馥迩一人引导。
那就,太可怕了。
为了脱困,她毒死了柔黎,再通过某种方式与外界联系。
山匪洞内的人更可能是她一开始就安排好的,只为了让邶恒毫无察觉地按着他们的指引走。
那也就好解释都哲的出现和他们保持一致的口风了。
邶恒无力地阂眸,心中忽然沉重地喘不上一口气来。
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顷刻间被化作利刃的谎言划了一道浅浅的豁口,更让他迫不及待想弄清楚姜馥迩费尽千辛万苦留在他身边的动机。
他侧过脸去望半开窗牖外那轮缺了一边的月,漠然松散的表情倒淋漓尽致地展现出不想再过问的态度来。
他扶膝站起,沉默地走了几步,才平淡地说:“长久无人的地方总会生出不少怪诞诡奇的东西。既成了乱坟冢又无人再居,管他是什么呢,那山上门派众多,死活也不会让那东西跑出来。”
话落,他忽然狠狠吸了口刺鼻的冷气,这才让他不经意察觉到牵动心底的轻微扭曲。
这感觉来的莫名,仿佛刚割在信任间的豁口突然挣脱了线,被股外力拉扯成了一道深沟险壑,以至于他此时的呼吸都觉得被压迫。
半晌,他在窗边吸饱了一肚子冷气,才终于找到些讲话的气力。
他心底仍旧挣扎,却还是侧过脸来对海松惫声道:“传信给父亲,就说你与我同去西境,待二十日后盼与父亲汇合。”
——
深冬无景,到处都灰突突的不见一点生机。
马车内,姜馥迩撩开车帘,困倦地向外张望了眼,直到被道锐利目光逼退,才悻悻放下窗帘转回头来。
“大公子昨夜和海大人谈了什么?怎就说服他甘愿随行?”
半倚在锦墩厚褥上的邶恒微微睁眼,一副懒散貌护着个柿子大的暖手炉,慵懒道:“我逼他的,若是他不跟来,你怎么安心??”
“话是这么讲,可跟来了又觉得苦大仇深似的。说到底我也没怎么他,不用每次看着我都怒目相对吧…”
一想起从出发到现在海松那张不近人情的脸,姜馥迩就心中苦闷,那样子就像想随时将她撕碎似的。
邶恒失笑一声,笑声都显得轻浮。
“海大人从少年时就跟着父亲,你将父亲骗的团团转,他心里难免气郁。”
“另加上偷袭他的事,换做谁都不值得被原谅吧!”
姜馥迩埋怨,咬了口昨日就买好的糖糕,却没急着嚼,仔细感受着甜软的口感在嘴中蔓延。
“求他原谅做什么?也不需要跟每个人都和平共处吧。”
姜馥迩将糖糕嚼碎,看上去闷闷不乐:“我也不愿像你,处处与人为敌。”
…
马车辘辘前行,伴随马蹄的踢踏声一路到了个依山傍水的茶饮铺。
铺子简易,只在靠着山岩的位置支了个大棚,下面摆了十来套简易桌椅。大棚内三两桌歇脚的行旅客商悠悠吃着茶水果点,正聚坐闲聊。
姜馥迩等人与旁人无异,进店时点了茶汤果饮,便在一处光线敞亮的桌席处落了脚,不过却是邶恒与海松同坐一桌,都哲与姜馥迩坐在另一桌。
姜馥迩本就沉疴未愈,经这两日辗转,虽身体无大碍,却还是手足冰凉,如在冰水中泡过一般,以至于指尖都毫无血色,惨白地如同包了皮的葱根。
这副憔悴病貌令都哲立刻想起每次师母为她诊病后的模样来,这才关心道:“昨日就看师妹脸色不佳,可是又到了疗愈期?”
“这才过了多久…”姜馥迩放下长嘴茶壶,十个指尖贴着瓷杯取暖,“再说师母特意交代过我能撑过翌年上元的。”
“这离上元也不过两旬光景,师妹就这么笃定能找到师母说的玉钥匙?”
都哲声音不大,姜馥迩还是警惕地看了眼坐在不远处的海松,心里多少戒备,遂压低声音道:“师母虽没明确告知玉钥匙所在,但留给我的字条也不难推出该是在青州一个当铺里。只要进了西梁,顺利的话不出十日便能拿到。”
想到自己的担心多余,都哲点点头,舒展眉心。
“那师妹这般憔悴看来是睡得不好了,不知是不是与我相同夜夜梦魇。”
这么说倒显得离奇,还没听过都哲会睡不好的。
“师兄做了什么梦?我就说你最近看上去多少魂不守舍。”
“嗨——就是脑子里总好像有东西在撕扯,睡得我成宿头痛欲裂。”
都哲边说边被茶铺外一阵呱噪吸引了视线。
想他八成是赶路辛苦着了风寒,姜馥迩看向外面嘈杂时还不忘给都哲的杯里又添了些水。
手中的壶还没落下,就看茶铺外风风火火驾马而来一队穿着胄甲的兵卫,沙土飞扬瞬间浑浊了视野清晰。
来的队伍中有七八个人,领头的体型壮硕,神情凶悍,下了马直朝着茶铺掌柜疾步而来,伴随沉重靴底砸地的咚咚声,传来他厉声喝问:“这几日有没有见独身男子路过?!”
开在这山野的小茶铺哪招惹的起官家的人,中年掌柜立刻从柜案后迎出来,拱肩缩背表示没见过。
领头人一脸焦躁不耐,从胄甲下的怀兜里取了张告示大小的纸,硬塞给中年掌柜。
没待他乱手乱脚接稳,领头人便又放声命令,像对茶铺内所有饮客说的。
“贴在茶铺显眼位置!有人看见这重刑犯,重金奖赏!!”
众人视线一致落在掌柜慌忙展开的画像上,那上面的男子国字脸,厚嘴唇,五官端正。只不过眉目间略显稚嫩,的确是个还没长开的少年。
“都听见了?”领头人趾高气昂地对茶铺中的饮客又喝一声,颇显出自己身份的与众不同,“谁发现重犯踪迹,小郡王重赏!”
真是个阴魂不散的人…走到哪都能与他瓜葛上。
姜馥迩下意识扭脸看了眼正沉默吃茶的邶恒,显然他并没将领头人的粗鲁放在眼里,只顾着润喉解渴。
但坐一旁的海松显然不愿忍气吞声,这许是跟在侯爷身边多年的习惯,看不得那些个底层小卒仗势欺人,多少拿出了些将领的风范来。
他习惯性先留意了邶恒的情绪,随后重重落了茶盏,横眉冷目挖苦:“光一张画像可不好寻人,也不知这人犯了什么罪?”
那领头人听到有人质问,不禁把目光投递来上下打量海松,冷厉道:“杀了人,还不止一个!”
话音刚落,姜馥迩也不知怎就想到那日从山洞一同出逃的卻博彦,再看那画像,多少觉得轮廓和他相似。
海松又问,语气却满是不屑:“嚯,小郡王近日可谓残暴,这又是谁敢杀小郡王的人?”
领头人倒没被海松的态度激怒,反倒因他猖狂,细细思考了下他刚说的话片刻后才又答:“前几日有家奴倾侧卖主,还构陷小郡王要谋害同行贵人,这等奸滑之人岂能不除?”
似是了解内情,海松不以为然:“画像里的人呢?犯了何事?”
领头人:“他盗用巫术,致府内多人遭受虫嗜,骤然暴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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