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斯年醒来时,已是三个时辰后。
太医院院判孙怀仁正守着药炉喝茶,听见徐斯年这边的动静,几步走到塌前,“徐侍郎,醒了。”
徐斯年的意识模糊,四肢仿佛也不听使唤,缓了好一阵,“孙太医,我这是在哪?”
“您在御药房。”
“梅员外呢?”
“梅员外被宁国公接回府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寅时了。”
徐斯年挣扎着起身,“该上朝了。”
孙怀仁扶着徐斯年劝道:“徐大人,皇上特许您今日不上朝。”
徐斯年听到话一怔,“皇上今日要上朝了?”
孙怀仁没有回答。
“孙太医,可曾知道我父亲,徐阁老现在何处?”
“这个您问着了。徐阁老前两日身体不适,在御药房这养了两天,方才起身去午门候早朝了。”
“徐阁老这两日一直在这里?”
孙怀仁坚定地点头,“对。”
“徐阁老身体何处不适?”
“外感风寒,内有蕴热。”
“为何不通知徐府?”
“这个是我的疏忽,徐阁老被送来时已经不省人事,我以为宫里已经派人传话给徐府,就没有再派人去。再加上,这两日宫中失窃,严查宫门,各处轻易不许进出,徐阁老昨日转好后,和我在这又留了一天,本来今日说好我和徐阁老一同走,谁知昨日戌时徐大人您又来了。”
徐斯年盯着孙怀仁的脸,显然对这个说法并不满意。
“徐大人您若不信,今日散朝后自可问徐阁老。没有通知徐府之事,我已经向皇上告罪,听闻吕公公也已经自行请罪,今日散朝,我们两个自会去领罚。”孙怀仁的语气很谦卑。
孙怀仁虽是六品,但因着太医的身份,平日里各级官员对其也是礼待有加。
徐斯年本就是谦谦君子,平时鲜少有愠色,现在见孙怀仁这么说,马上解释:“孙太医,我没有别的意思,实在是这两日发生的事太不寻常,加上昨日我……”
徐斯年说到这一顿。
同时,孙怀仁开口:“徐大人,您无需解释。我只是做我分内之事,做不好领罚也是应该。”
徐斯年看着孙怀仁,对方并不直视他,只是接过太监手里的药碗,“徐大人,先喝药吧,身体要紧。”
徐斯年看着眼前黑中泛绿的汤药,端起碗一饮而尽,而后在孙怀仁的搀扶下躺下。突然的一瞥,他看见身上盖的鹤氅,拿起来仔细看着,而后他抓住孙怀仁的衣袖,“昨日,是谁送我来的?”
“陈锦陈公公。”
“长平长公主进宫了吗?”
孙怀仁抬眼看了徐斯年一眼,而后又扶着徐斯年想让他躺下,见对方不动,只好作罢,坐在一旁的圆凳上,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徐斯年怔怔地看着手里的鹤氅,“一定是她来了。”而后,一头倒在榻上,睁眼看着屋顶。
孙怀仁见状,起身走到屋外,对着一旁侍立的小太监道:“人已经醒了,一切无碍。”
小太监闻言,快步走了出去。
徐松是坐着抬舆来的午门,守在午门外的官员见到,皆是鞠躬行礼。
徐松虽是六十有三的人了,外表却比同龄者年轻,今日许是因为风寒之故,行动较往日迟缓一些,精神看起来也不复往日。
以高煦为首的众位官员迎上来,高煦正要说什么,早朝的钟鼓响了,徐松闭了闭眼,众位官员走入队列,待三通鼓罢,分做左右两列自左、右掖门鱼贯进入,而后在金水桥南等待鸣鞭。锦衣卫的大汉将军鸣鞭后,百官按次序走到奉天门丹陛前,文官居左,武官居右,在御道两旁相对而立。
周祈政走到设在奉天殿廊内正中的金台上随着乐声安坐。
大汉将军再次鸣鞭,鸿胪寺唱“入班”后,文武大臣左右两班走进御道,行一拜三叩头礼节。
金台上,一夜未眠的周祈政看上去精神抖擞,往常站在他身旁的吕善长今日却不见踪影,换成了林恩。
“前两日,朕龙体欠安,徐阁老也感染风寒在宫中诊治。吕善长作为大内总管没有管理好宫里的人,导致出现了一些流言。今日,朕和徐阁老已经痊愈,你们也已经看到,吕善长也已经去提刑司领罚,此事到此为止,朕不希望以后再听到关于此事的议论。”
周祈政的一番话给这件事定了论,下面的官员齐喊万岁。周祈政看着徐松,仔细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不出意外,无懈可击。
散了朝,周祈政一个眼神,林恩便退下了。
徐松的精神已经恢复了些,又恢复到了往日严肃的神情。吏部郎中徐有年驱步来到徐松身边,叫了一声“父亲”。
徐松看也不看他,径直往前走去。
严则良看到,转头去看高煦,高煦轻轻摇了摇头。
李同春和张秉义走到后面,两人一个捋着胡子,一个目不斜视。
余下官员本来三两个凑一起,见此情形,都自觉列成两队,安静地往午门走去。
不远处的林恩一直看到众位官员出了午门,对一旁的锦衣卫指挥使夏源道:“挑几个功夫好、脑袋灵的看着,不要被察觉到。”
“明白了。”
周祈政到景仁宫时,云弗坐在圈椅上闭目养神,听见声音头也不抬便行了个万福礼。
周祈政扫了眼桌子上未动的早膳,“怎么没吃?不合口味?”
“我想回府。”云弗看着前面虚空的一点。
“先吃早膳。”周祈政走到云弗眼前,挡住了她的视线,伸出手去拉她,“我陪你一起。”
手没拉到,被躲开了。
周祁政被拒绝也不恼,挥了挥手,让候在一旁的宫女太监都下去了。而后,他细细打量起眼前的人,熬了一夜,眼睛有些红,嘴唇也有些干,垂首站着,看上去楚楚动人。
人越长越美,脾气也越长越大了。
“你把皇宫当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半年了,每次召她进宫,都被她以身体不适推脱了过去,现在人好不容易来了,怎么可能轻易放走。
“我没有。”云弗头扭到一边,有些委屈的样子。她来是因为什么他不知道吗?
周祈政看她的表情,脸色反倒和缓了,“不管有没有,都先吃饭。”说完,便去拉云弗的胳膊。他这次用了力,把人拉到桌旁让坐下,而后舀了碗燕窝羹,递到人前。
云弗不接。
“要我喂你?”周祈政话说完,看着云弗不可置信的神情,心中升起一丝愉悦,闲闲等她接过碗。
云弗现在琢磨不透他,同时心里也有些怕他,手慢慢移过去接了他手中的碗。
周祈政盯着她喝了一口才移开目光,拿起象箸夹了些菜到她面前。
云弗喝完了羹,看见面前的菜,都是她爱吃的。她现在虽然没有食欲,但想起他方才的话遵命似的把菜放进嘴里。
周祈政看她嚼着东西还瘪着的嘴,不禁莞尔一笑,到底心性还是个小女儿。
饭罢,周祈政拉着云弗到榻上坐下,屈起一条腿饶有兴致的端详着她的脸,猜测着她的心思。昨天晚上,等他让徐斯年和梅允恭起来后,她就心不在焉,他当时虽然气,但顾虑她半夜冒雪赶来,也就没说什么,一晚上过去了,她还是这副样子。
“这半年召你进宫为什么不来?”周祈政开口问道。
“身体不适。”
“抗旨加欺君,你可知是什么后果?”
“任凭皇上处置。”
周祈政看她一副无所畏惧、大义凛然的样子,反倒起了逗弄的心思,“你知道我不会拿你怎么样,所以才这么说。”
云弗抬头,看他一副揣摩透了的样子,低头道:“我没有!”
“那为什么不来?”周祈政追问。
云弗低下了头,脖颈和耳垂一下变红了,抿着唇角不说话。
周祈政挑眉一笑,看她这样大约是明白了一些,虽然人现在暂时和他疏远了,但只要她在他身边总有办法。如果她还和一年前一样情窦未开,反而难办。
“小时候总是三哥哥、三哥哥的叫,跟在后头怎么也赶不走。现在人大了,是哥哥也不叫了,人也不来了……”周祈政喟然而叹,“这么些年是白疼了。”
云弗听见这话却不懂了,这半年她一直躲着他,难道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周祈政看她纠结疑虑的表情,又开口道:“还是说,你现在心里有了中意的人,就忘了我这个三哥哥了?”
“我没有。”云弗急急辩驳。
“没有什么?”周祈政耐心地问。
明知故问,云弗不想开口。
周祈政却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一会儿工夫说了三次你没有,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这个没有是没有什么?”
“没有,就是没有。”云弗有些羞恼,一字一顿道。
周祈政看她粉面若桃花,不禁抬手想摸一摸,他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右手食指勾着轻轻划过云弗面庞,随之抚慰道:“马上就是万寿节了,既然没有忘记我,就陪我过完生日再走。”
云弗怔了一下,不相信他又肯让她回去了,但看他的表情也不像是开玩笑,或许他真是酒醉神志不清,记不得了。这样的话,他就自然还是她的三哥哥,他们之间还是能像从前一样的。想到这,云弗点了点头。
周祈政满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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