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迟，邱迟。”花梵膝盖着地，直接跌在地上，眼前的无念像失了魂似的，两眼茫茫，嘴角还残着血，手掌厚厚的一层灰，右手还撇着。
这毛豆说它戎马半生，还未过过凡人的元日，也想跟着凑凑热闹，花梵让它到梵净寺里来，它又不肯，说是害怕无念，非得让花梵把这寺里准备过年的吃食都给它送一份过去。
花梵被说得烦了，秉着好歹跟着自己这么久，送就送吧。这毛豆看到这些油亮亮香喷喷的东西，就谁都不想理了，花梵无趣，早早就回来了，一回来，处处不见无念，一问才知道他又到梵净塔里去了。
原本他还以为只是按例查看，谁曾想刚走到门外，就被一声轰动给震倒，连忙爬起来张惶失措地就跑上去。一打开门，就看见无念坐在地上，弓着身子，一手捂胸口，一手抽搐。
无念懵然地看向花梵，撇的那只手伸向他，泛着淡蓝色光芒的妖丹显现在他眼前：“给。”
花梵神情急促，又想扶他起来又想接妖丹，急得手忙脚乱的，带着哭颤：“邱迟你先起来，你坐着做什么，起来啊。”
无念摇了摇头，举着妖丹那只手固执地伸着：“先把这个吃下去。”
花梵眨了眨眼睛，眼睫蹙上几珠泪，他就着无念的手，将妖丹吞了下去，很顺利。他还以为会想之前一样离体太久不愿意回来了。
“你回去吧。”
“什么？”花没太懂他的意思。
无念痛苦地叹了一声，仰着身子靠到后头去，花梵这才看清他胸口上都是血，他手忙脚乱地摸上去。
无念摇了摇头：“不是我的，但却又是我的。”
花梵拉着他不对劲地那只手检查，又问道：“什么？”
无念没拒绝：“我刚刚用古柏木的那把剑剖开了虬的胸口，将妖丹掏了出来。他受了皮肉之苦，痛感却要我来感受。”
花梵乖巧地跪着，蹙着眉心，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听他讲述。
无念摸上花梵的手，只是轻轻地碰上，他现在没多大力气可牵上他：“我是想着反正与虬之间必有一战，何不提前呢，先将你的妖丹取出来，我能安心些。可是，当我一剑一剑刺到他的身上，剥开他的鳞，凿进他的肉里，相同的痛感便会反噬到我身上。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想可能是伤害上古神物所带来的惩罚，我应下来了，继续破着他身体的那处，真的成功的时候，一道类似雷击的术法缠上我的右臂，硬生生将它击断了。”
花梵泪流满面，想碰一碰他又不知道从何处下手：“到底是为什么啊，不要就不要了。”
无念苦笑，摇了摇头，揩去他的眼泪：“花梵，我怀疑我和这虬是一体的。我没和你说过，自我第一面见到他开始，我的心跳就很快，和面对你时不一样，是一种很恐惧的心跳，仿佛黑夜倾于我眼前，萦绕我耳边，灌注我脑中。我一直都想不通，现在，清晰了，这虬所见，便是我所见，脑海中的事情应是实实在在发生的。”
花梵脑筋转不过来，什么叫他和虬是一体的，什么叫黑夜倾倒是切实发生的：“可、可是，你前世并不这样啊，你前世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妖鬼师。”
无念抿了抿苍白的嘴唇，眼皮要阖不阖：“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有些术法是我天生自带的，自生下来就有的，不用师父教。这梵净寺里，道行比我高的有好几位老师父，可若是比术法，比武功，没人比得过我。”
花梵咬着嘴唇，点点头，向前一步，按着无念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在你和我说完前世的事情，我躲进塔里来，无师自通就将自己的血融入万生镜内，我看到了你口中的前世。可我第一感觉是陌生，而不是似曾相识，它融入我的体内时我并不愿意，非常排斥，就好比强行让两种毫不相关的血融合在一起，所以我躲在塔里不想出去，因为我一看见你，那种不适感会更加强烈。”
“邱迟，我不太明白。”
无念闭上眼睛，眼泪浸湿花梵的衣裳，淌入皮肤：“花梵，我的意思是，可能邱迟才是我的第二世。”
花梵一瞬顿住，难以置信：“怎、怎么会，若是这样的话，为何我、我……”
“是只有我，你所在的空间是正常的，只有我，我的是错乱的。”
花梵抿着唇，闭上眼睛，一道不甘的泪划过脸颊。
两人在这暗无天日里的塔里跪着相拥，心跳一左一右相错，万千疑问万千思绪不知如何道来，只能依靠扑通、扑通的声音相互告知。
“你确定不出去了吗？”。
无念站在那黑色柱子前，用万生镜取代三清铃：“不了，虬死我必死，何不留在这守着。”
花梵沉默地褪去无念被血染透的衣服，碰到那只一直抖的手就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再将新的给他换上。
“我很想你陪着我一起在这里，但我不想你和我一起死，花梵，听话。”无念攥住花梵替他系腰带的手，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低着的脸。
花梵叹了口气，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你就这么想我出去吗？”
无念的嘴巴像是被什么东西粘住了一样，他很想说是的，我希望你出去，可心里不想，它们打来打去，争不出个结果来。
“我知道了。”花梵小臂上搭着无念的血衣，正想拿出去丢给门外的小师弟。
“花梵！”无念抓住他的手腕，压着眉，眼里含着不忍，嘴唇哆嗦着，神色很是痛苦。
花梵反握回去，又一声叹息：“你不是想让我走吗，我现在如你意了你又不愿意了？挡我做什么。”
无念结巴说了好几个我，话到口边又发不出声来了，挠了挠眉心：“好。”
花梵有些恼怒，面色严肃地站在那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砰的一声，梵净塔大门被用力地合上。
“你将这个给丢了吧。”
站在门外候着的老实小师弟被花梵丢过来的衣裳撞的后腿一步，茫然地看向他：“花施主，你不走吗？”
花梵摇摇头，让他离开了。
日升日落，清天大雪，虫鸣夜伴，他都在门外守着，或踏着步子玩雪，或坐梯撑腮发愣，偶尔耐不住脾气想一脚踹开门又在靠近时忍住了。
“花梵，他不想让你跟着一起那就和我出去玩呗。”
花梵团起一捧雪，将它丢向毛豆：“功力有任何长进了吗就想着玩。”
毛豆扭着腰，灵活躲过：“你又不愿意做我师父，管我做什么。”
花梵不屑地切了一声：“蠢笨如猪，收你为徒名声迟早被你败坏。”
毛豆绕到他的身后，爬上他的肩膀，立在那，佝偻着手，要跳不跳的：“我有一颗热心肠，早晚都能成功的。”
花梵手里抓着雪，胡乱丢着，将毛豆从自己肩上拎下来，起身，朝梵净塔里走去：“好心办烂事的废心肠。”
毛豆不满哎哎两声，被梵净塔的结界隔绝于外。
无念坐在那根黑柱下打坐，熟练灵敏地操练万生镜，操控它上天入地，将逐渐邪化的鬼魂和从虬体内跑出来的东西挨个打散。
“好久没见了。”
正踢天弄井的万生镜猛然停了下来，只缓缓地运转着，逐渐回到无念的手里。
似是不敢相信，无念怔了一下才缓缓睁开眼，回过头去，迅猛地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裳，胡子拉碴，面显局促。
“你怎么进来了，不是说过让你不要来了吗。”
花梵愤愤地盯着他：“好，我走。”说罢，利落地转过身，还未抬脚，无念便跨步过来拉住他，揽着他的腰将他转回来，拥进自己怀里，头垫在他的肩上，两只手在花梵腰后交错，锢的死死的。
他一声喟叹：“让我抱一下。”
花梵被迫地踮起脚尖，垂在两侧的手动了动。
“你怎么样。”
无念的下巴在花梵的肩上磨：“很想你。”
花梵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松手。好久未见天日，所以无念的眼睛湿湿的，还有点肿，以为花梵是不愿意让他抱了，不情不愿地松开。
花梵手顺着他的肩滑下来，虚虚地牵住他的一根手指，突然上前一步，两只手绕过他的脖子，偏了偏头，软趴趴地靠在他的身上。
“邱迟，我不想走了。”
无念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头发，久久不给回应。
花梵还以为他不愿意，在琢磨着长篇大论好让自己出去，直起身来正准备甩脸子，无念就按了下去：“花梵，我很想让你出去，但我的心不允许，千万般话说不出来，你真的想好了吗？”
花梵啧了一声，一拳打在他的后背上：“真啰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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