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脾气的打手之所以没死,乃是阴差阳错。
依程聿尔本人的意愿,他非常想一枪崩了这个出言不逊的混蛋。但考虑到现实,他那时手无寸铁,只有一袋在饼干界也算不上坚硬的饼干——还是从当事人手上拿的,实在不好直接动手。
所以他打算今天花一天的时间慢慢炮制那名打手——当然,他一觉睡到了中午,所以就算他争分夺秒也只剩下了半天时间。
午餐饭桌上,谢闻前告诉程聿尔本地的一位霍老太爷请他们去吃饭,“本地的富豪,还挺有分量的,我寻思着那就去一趟,”谢闻前给程聿尔解释。
程聿尔,因为今天另有计划,所以抓起桌上一只银色的小勺子摆弄着,似笑非笑地垂眸看着桌面:“我不想去。”
说完,他抬眼朝谢闻前一笑:“那种场合总有人阴阳怪气的,既然是挺有名望的老太爷,我还是不去惹事了为好。”
这阴阳怪气的内容,大部分是嘲讽程聿尔是陆秦川一手养大的床上玩意儿。谢闻前恶的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反而没什么可黑的,他们只嘲讽程聿尔的这点桃色新闻,并理所当然地认为一只兔子不敢对他们怎么样——不被杀过一次他们总是吸取不了教训。
谢闻前一方面觉得那些人阴阳怪气的内容没什么问题,一方面觉得程聿尔所说的“不惹事”的话也很对,所以他从善如流地一点头:“那行,正好那个老头子邀请我邀请的莫名其妙,我还没摸清他的路数,带你去我也不太放心。”
没摸清他的路数,谢闻前没想过派人去摸清一下,更没想过制定相应的对策,甚至连霍老太爷本人他都没想。午饭过后,他随手抓了件灰色的短袖,溜溜达达地要去找辆好车——他原本的车昨天晚上被群情激愤的居民砸了。
其实不砸也得换,谢闻前心想,那辆车漆面不好,灰扑扑的难看,去参加宴会,应该开辆气派点的车。
另一边,程聿尔懒洋洋的,继续小鸟啄食地进攻面前那碗肉粥。
那名打手跪在餐桌前,看程聿尔吃饭。但是吃饭已经很费劲了,程聿尔还一心二用,一边看着手机一边用勺子挖了浓稠的米粥往嘴里送,在勺子进出口腔的瞬间,能看到他粉而尖细的舌头在唇齿间一闪而过,而在勺子抽出后,那闭上嘴巴静静咀嚼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也让人心痒起来。
他垂下视线,下落的视线停在程聿尔正滑着屏幕的那只手上。
白皙修长,每一枚指甲都修剪得充满清洁感,手背白皙清秀,指尖透着一点粉红。仅仅是看着,就会有甜蜜的妄想不断地冒出来。
他不知道程聿尔要怎么处置自己,但如果要杀死自己,他会希望是程聿尔亲手掐死自己。
然后,就好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那样。
那只手抬起,然后扇向了自己的面颊。这一巴掌介于抚摸和殴打之间,所以打手没觉得受辱,也没觉出疼,只有一点妄念成真了的感觉。
“好看吗?”不知何时,程聿尔倾斜身体,面孔已经来到了一个相当之近的距离。
男人明显思索了一瞬,但思索后的结果还是一样,他点了头。
程聿尔看着他,这人长得其实不难看,面孔白净、鼻梁高挺,眼睛黑白分明,给人最大的感觉就是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又看了他片刻,程聿尔忽然正了身体,说不明白具体是什么心态……大概类似于自惭形秽。在刚刚那个眼神的碰撞中,他觉得自己是被“压”了。
怪不得他会嘲讽自己是“兔子”,和他比起来,自己太“阴”了,笑是假的、哭是假的,一路假到了现在,他几乎都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样子的,好像成了一个百变的魔丸,专为了害人而变换形态。
“你不怕死吗?”
“怕,但是死了也就死了。”
“是么,”程聿尔靠在座椅上,仰脸望向天花板,天花板上也做了造型,引得他的瞳孔轻轻转动着,“死的确是没什么,只是死的不值多可惜呢。”
“什么叫不值?被你杀了就是不值吗?”
程聿尔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呵呵”地笑起来:“因为嘴贱被杀所以不值。”
男人皱起眉,一时没有出声。
程聿尔想将这个男人的榆木脑袋通出七窍,然后让他“不值”地死去,然而就在这时,前面响起一阵拖拖沓沓的脚步声。
手下按照程聿尔的命令,将昨晚救下的那个瘸子送了过来。
他一手拄着拐杖,另一只腿拖在地上,饶是如此还是无法支撑身体,需得左右两个半大小子紧紧搀住了他。
短短几步路,他圆润的额头上见了汗,此时很温和地朝程聿尔一笑。
昨晚上黑灯瞎火,一点没看出来瘸子是个很斯文的长相,五官的轮廓很柔和,眼睛大而散发着和善的光芒。程聿尔很喜欢这种类型的,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他看瘸子,那瘸子也看他,然后很绅士派头地一点头,声音非常好听:“很不好意思还麻烦了你的朋友,但是我想不论如何要向你道谢一声。”
“这没什么。”
那人点头,笑意不退,反而更加深了一些:“你果然已经不认得我了,”短暂的停顿过后,他唤道,“小尔。”
程聿尔愣住了——因为他千真万确不认识眼前这个瘸子。
让那两个小伙子把瘸子架到沙发上坐稳,程聿尔似笑非笑地审视了对方,很勉强地开口:“你是……”
瘸子的神情依然是慈祥的平静:“我是苏延,你大姐的同学,已经和小尔你有好几年没见了吧。”
瘸子自报了家门,在程聿尔的心中,依然是模糊不清。他依稀记得那时候的确有过这么一号人物,不过他和大姐的关系已经很一般,大姐的同学,那更是远了一层。
如果说程聿尔对他有一点怀念的话,也只能说是苏延是代表自己无忧无虑少年时代的人物之一。
不过,苏延一口一个“小尔”,这种长辈般自然温柔的态度倒是让程聿尔颇为受用。
又踱了一圈步子,程聿尔最后隔了一点距离在苏延身旁坐下。他沉吟了一会儿才拿捏出一套对待苏延的态度:“你的腿还疼么。”
苏延微微地苦笑了:“疼当然是疼的。”
看苏延撩起裤腿展示伤口,程聿尔不由得凑近了一些。他是很怕疼的,可惜隔三岔五地会受一些皮.肉伤,不得不把受伤当成了家常便饭。而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格外地替苏延害疼。也许是因为苏延在他心目中是和平而辉煌的少年时代的人物,不应该被拉扯进任何腥风血雨中。
觉得自己这几年过得实在说不出口,所以程聿尔也没敢问苏延自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后的经历。不过仿若心有灵犀,苏延不疾不徐、春风化雨般地讲述了这几年的事情。
——一言以蔽之,他过的是正常人的生活。毕业后便进入了一家公司,几年后从公司辞职,在家里的帮助下自己成立了一个小公司。昨天是来这边也是交恰一项业务,谁知祸从天降,从此就成了个瘸子。
此时程聿尔才有了自己害掉了相识之人的知觉,伸出一根手指在伤口旁边轻轻一点,他问:“你要喝骨头汤吗?腿受伤是不是喝那个会比较好。”
苏延握住他的手搭在大腿上,轻轻拍了拍:“不用麻烦了,反正这条腿也——”
程聿尔轻声打断了他的话:“这有什么麻烦的,”他扭头朝着一个小伙子吩咐下这件事,重新偏头面向了苏延:“腿也并不是一定坏了,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没准可以治好。”
对这个提议,苏延出乎意料地拒绝了。
程聿尔正疑惑他怎么会对自己的身体不上心,就听苏延笑道:“最近外面真是乱套得很,你千万不能出事。”
此话一出,程聿尔忽然站了起来。
一屋子的保镖打手霎时抖擞了精神,纷纷以为是这位苏先生哪里惹到了程聿尔,即将要向在场众人展示一下脑浆的颜色了——当然,他们是听不出来哪句出了差池的。这也很正常,要不怎么说程先生是个神经病呢。
不过程聿尔并没有如他们所料地处理了苏延,皱着眉头俯视了苏延片刻,程聿尔忽然大步出了门。
苏延很诧异,在沙发上撑而未起——撑了一下胳膊但是没有起来,索性又牢牢坐回了沙发:“小尔这是……生气了?”
众人拿捏不准程聿尔的态度,不过单从身份上来看,苏延目前还是怠慢不得的。于是含糊地做了安慰,并让苏先生稍等等一会儿的骨头汤。
程聿尔觉得自己有点混乱,因为他刚刚接受了来自苏延的好意,这好意让他不安,而在同时,又全身过电了一般的酥麻。
单是好意他接收的并不少,因为无视于他的黑心烂肺,他实在有一副好皮囊,在不论男女的任何人眼中都是“可爱”的。
但是这种类似于长辈的春风细雨的关怀是他无法拒绝的。
当年程聿尔放弃了逃跑,自愿为了程家去做陆秦川的玩物,不就是因为程母的那一抱么?
虽然可惜的是,程聿尔越来越发现那一抱一文不值,如果被选中的是他的大姐、丫头蝶愿,乃至随便一个下人,他老好人的妈妈都会给他们一个拥抱作为安慰的。而倘若他当时选择为了自己放弃程家,他妈妈就会选择去安抚程父……哪怕他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归根结底,程母只是个懦弱的老好人而已,她在关键时刻不会发表任何看法、也想不出任何有价值的办法,所以她的拥抱廉价而泛滥。
程聿尔没有放任自己混乱太久,一个多小时后,他在别墅后面的狭长空地上,有计划地“偶遇”了苏延。
这里原本是物业留作通风和排水的缓坡。地势低,墙脚沿着整排种着野藤和蔷薇。
“你在这里做什么?站着腿不会累吗?”
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苏延只是含着一抹微笑抬头,看向了一道铁丝网后面的花朵:“花开的真好看。”
的确如此,藤蔓浓绿,花朵红得仿佛要燃烧起来,一簇一簇,像被阳光逼开的火。有的花瓣翻卷,边缘透着暗;有的才开,花心紧着,色泽饱满。
风一过,花影摇晃时发出仿佛蝴蝶振翅的细微摩擦声。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落在花上,也映在两人侧脸上。
无声地站立了片刻,程聿尔抬手,去爬前面的铁丝网。
“你做什么,很危险的,”拄着拐杖,苏延只是在原地踉跄了一下。看到程聿尔非常利落地翻过了铁丝网。
花枝长得高,靠近墙根的地方已经被压折,好的都攀到顶上去了。
程聿尔抬头看着那一簇最红的,往前探身去够。
阳光从铁丝缝隙间照下来,他的影子碎在地上。
“下来——”
“马上。”
枝条有韧性,程聿尔用了些力气才折下一支花枝。
花被他握在手里,香气被热风一带,扑在脸上,程聿尔不自觉地也带了点笑意。用牙齿轻轻叼住花柄,他两手撑着铁丝一跃。
铁丝“嘣”的一声轻响,他的衣摆擦过网面,带起一阵灰。
落地的程聿尔叼着花含糊地眯眼一笑,手抹了抹衣服上的灰,从牙间取下花,递过去。
“给你。”
苏延伸手接下。花上还带着他唇边的温气。
怔了怔,苏延随即笑起来。
“你这个人——”
他低下头,在心里咬牙切齿地补全了剩下的半句话:“真该早点被陆秦川玩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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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折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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